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[陆小凤]倚花观沧海 作者:宁雁奴 文案: 花满楼BG,平淡温馨文。人生如棋局,吾甘一卒子; 观于海者难为水。 抚琴凌波洞,弄箫百花楼; 愿为鸳鸯不羡仙。 穿越版的李沧海,二度穿越到陆小凤传奇。 以央视电影版为基础。 内容标签:武侠 穿越时空 江湖恩怨 情有独钟 搜索关键字:主角:花满楼,李沧海 ┃ 配角:陆小凤等 ┃ 其它: 第1章 第一章:玉人看红湿 天卷黑云,阵雷低鸣。街道上,商贩连忙收摊,行人俱是步伐匆忙。不多久,雨水成珠,玲琅击起片片浮尘,这时,一抹袅娜白衣,翩然游动,似如乘风,行走在急雨的青石官路上。 路旁有一婆子,忽觉眼前有道白影晃过,便是定睛细瞧,顿觉诧然了:那里原是一个年轻的女子,容貌端庄秀丽,风姿凛然高贵,身上白衣简约、不点妆容,及腰乌发只扎了一个极简单的发髻,浑然难掩通体不凡的气度。 见雨势愈大,好心婆子对着道旁驻足的少女喊了声:“姑娘,过来避一避雨吧!” 白衣少女闻声转向婆子,隔着迷蒙雨雾,她似是微微笑了,冲着婆子轻轻地摇了摇头,复又抬足前行,不消一眨眼的功夫,如鬼如魅般消失在雨幕中。婆子瞪直了眼,使劲地晃了晃头,遂失神地望着绵绵雨线,半晌轻轻地叹了一声,心道,想必又是一个行走江湖的女侠了。 香漂百和浓满楼,是姑苏城中百花楼。不由地停步,她驻足凝望着楼上匾牌,春日雨中,庭廊阑干是花团锦簇、一片生机。心情霎时柔缓了,她是爱花惜花之人,因人有其道,花亦有道,既是心寄天道,自不曾忘一花一世界。 “百花楼吗?”思及一路行走时收获的听闻,她豁然明了了此间为何处,不由得轻轻勾唇,异世相隔竟能得此一遇,自是机缘天定,免不了心生一丝趣味,而她对楼中主人本有一丝好感,便毫不犹豫地迈开脚,轻踏步,上了小楼。 此间主人,于檐下正坐,文雅的脸庞上浅浅含笑,面前是一书一茶,尽得几分逍遥之意。 她敛息静立在门旁,稍有失神,此前她曾暗自揣摩过花满楼其人,今日这一眼,只觉原先所想的,全然不足形容此人的风采气度,甚么神色清朗、相貌隽秀的猜测,都略显几分轻浮了;或可一个最通俗的“谦谦君子”,概能表明此人风姿,比之于玉,温润而泽。 ——她这些年里,见识过的人物并不少,但在她心中,能被称为“君子如玉”的,不过寥寥几个,眼下这位盲如蝙蝠而心灵剔透的公子真真是其中之最。 “雨水一时难停,”楼中清寂,只有清泠细雨声,花满楼放下手中的书籍,面朝门口看去,微笑邀请,“姑娘既然来了这里,便是百花楼的客人,不妨在此稍坐片刻,也可品尝一下我小楼的花茶。” 白衣女子勾唇,声音却是微冷,问道:“公子这样不设防备,难道不怕我会是心怀不轨的坏人吗?” 花满楼神色不变,温言含笑:“百花楼欢迎所有需要帮助的人。” 花满楼是个瞎子,是一个心眼明亮而热爱生命的瞎子。隔了那么久,她还记得小说里提过的一句比喻,大概是说哪怕一匹负了伤的狼,想要躲避猎犬的追逐,他都一样会收容的。 不由得笑出声,她不再推脱试探,轻步走到桌旁坐下,接过小楼主人为她斟满的茶盅,也不防备,毫不忸怩地低头啜了一口茶水,便觉口舌间弥漫起沁爽茶香和浅浅清甜,赞了一声:“好茶!” “此茶为雪锦加以少许辛夷,”公子缓言解说,“是我闲暇时亲手制作而成,姑娘既是喜爱,不妨多喝一盏。” 女子慢悠悠地喝干半盅清茶,半晌,轻声说道:“这样合我口味的好茶,我已是近七年不曾品尝过了,所以……”她垂眸低叹,“只多喝一杯,怕也难觉尽兴。” 温润如玉的公子不为少女的言语而厌恼,笑意悠然:“这花茶能得姑娘的肯定,是在下的荣幸,姑娘不嫌弃的话,我可以赠送一些予你。” 白衣少女没有应话,她放下茶,目光专注,认真地打量起那张俊雅温和的脸庞,心叹不可思议。她一直觉得,俗世之中,唯有师尊逍遥子乃天外之人,眼下却觉得,这位初识的花家公子,同样是凡人不可比拟的尘中之仙。 少女长久的沉默和直接的注目,花满楼自是感觉得到,他温和地打断对方的沉思,问:“不知在下是否哪里有失妥帖?”故而会用这般探究难解的目光盯着他。 女子轻嗤,语气慨然:“公子真是难得一见的好心人。”见过花满楼,让人难免有一种自惭形秽的感觉。这样的人,是她先前完全无法想象的。 “我瞧公子双目虽清明坚定,却是凝滞无神,”她问,“莫非是得了什么眼疾?”到底是离群索居多年,话一脱口,她顿时自知是失了礼,便觉些许愧疚,只是踌躇了一下,道歉的言语终究被咽下了喉咙。盲眼对于花满楼来说,是一个既定的事实,他不在意旁人的话语,也是希望被人正常看待罢,所以有些无谓的歉意或许反而会慢待了他。 果然,花满楼丝毫不见被冒犯的恼怒,淡淡地说:“我的眼睛确实看不见,姑娘好眼力,很少有人第一眼就能发现。” 少女没有表示出好奇探究或同情怜悯,只是继续追问着心底的疑惑:“那适才你又是如何发现到我的呢?我不觉得你听得到我的脚步声。”她以为,这天下没几个人能察觉到她的行踪,这不是自大,而是对逍遥派的武功和她自身实力的信任。 “姑娘的武功自然是极好的。”花满楼温声解释,“这天下,我无法听到脚步声的,或许只有寥寥几人,姑娘则是其中之一,不过……”他微笑,“我的鼻子告知了姑娘的到来,你身上有很淡的草药味,想必姑娘也是一位杏林妙手。” 白衣少女恍然,竟然只记得花满楼的“闻声辨位”,忘了他同样厉害的嗅觉啊!逍遥派除了武学外,医毒自成一绝,她的医术自是不差的,初临异世,她一路上以行医谋生,少不了时常与药材打交道。 “公子真是厉害。”她由衷地赞美。 楼外,雨势渐弱。白衣少女起身走到阑干前,略弯下腰,细细地观赏起一盆盆被润湿的鲜花,初绽放的花蕊娇妍可怜:“这座小楼叫百花楼,楼里亦全摆着花,想必公子很喜欢花啊。” 花满楼走到一盆花前,小心地摆弄着,含笑道:“我能感觉出姑娘同样也是爱花之人。” “公子果然很敏锐。”少女轻言轻语,遂直身望向苍穹,乌黑的云已然点点散开了,雨水稀落,终是停止。她仰首看天,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,良久,缓缓转身,朝那位公子清浅笑了:“雨停了,我也该走了,谢谢好心公子的收留。”脚步变换,言语间已经来到了公子的身边,递出一个浅蓝色锦囊,“锦囊里有三颗花种,便当是给公子的谢礼。” 花满楼没有接受,淡然地回:“只是举手之劳,姑娘不必客气。” 少女心知这人温和的外表下也有着一些坚持,便自顾自地说:“我送你的花种,叫冰香雪堇,于七夕栽种,在大寒开花,有极好的疗伤药效,但只能长在四季分明的江南,不易养活,需要极周全的照顾。我居无定所,这花种留在身边,终究是浪费了,公子乃爱花惜花之人,赠送与你,也算是让这几颗花种有了安身立命的用处。”她笑,“等哪日公子将他们培育开了花,我需要入药的药材,也好能再来找公子索取。” 话已至此,花满楼倒没拒绝,接过锦囊,笑对女子说:“那么,在下却之不恭了。待这花种生发开放,百花楼欢迎姑娘的再度来访。”说罢,他转身拿出一个红木盒,递给她,“这里面是我烘焙的花茶,姑娘既然喜爱,我且将它赠予你。” 真是好温柔的人!白衣少女轻笑一声,谢过对方后,大方自然地接过红木盒,随即一个起步,转瞬,人便飘至楼下,却又忽地停足。她回身,仰头看向楼上的公子,款款地问道:“那位好心的公子,可否告知一下你的名姓?” 这短短半日的相处,让她对花满楼的好感增多了些许,打心底承认他是自己的朋友,她做事惯常顺心率性,便是心随意动,脱口问出隐含结交之意的问题。 “在下名为花满楼。”是意料之中的回应,又听公子温润好听的声音也问起了她的名字,“不知姑娘又该如何称呼?” 忽地记起了埋藏在久远记忆里的一句话,少女恍惚地轻念道:“花满楼,花满心时亦满楼。”遂是粲然一笑,对那位公子说道,“好心的花公子,我叫李沧海,是‘百川朝聚、万流归宗’的沧海。” “后会有期了!”余音尚在,佳人已远。 花满楼站在庭廊上,无神的眼睛凝望着女子消失的方向,半晌后,打开手里荷包,三颗圆润的种子落在掌心。细细触摸了一番,他又将花种装回荷包,眉眼柔和了些许,嘴角浅浅地勾了起来。 作者有话要说: 注:原著开始时,花满楼是八个月前搬进百花楼的,本文将时间提前了一年半。 李沧海穿越的天龙为小说、电影、游戏混编版,就是想借用这个人物,与故事没大干系。 第2章 第二章:极乐楼中遇 近些日子,大通钱庄被卷入伪造银票的案件中,兹事体大,已经惊动了朝廷,不日钦差大臣将会抵达金陵。花家为大通钱庄的大股东,自然不能懈怠,花满楼被其父花如令委以重任,连同官差蒋龙、洛马等人一起调查起案件。 此间,已被抓入天牢的最大嫌疑犯,师从鲁班神斧门、天下第一能工巧匠的朱停,找来了声称“四条眉毛”的陆小凤参与调查该案件,以为其洗白冤屈。随后,陆小凤又被大通钱庄总掌柜钱老大跪求帮忙,心软之下,他许诺查明真相,根据伪造银票的线索,找来好友司空摘星,潜入玄机重重的极乐楼。 花满楼与陆小凤于极乐楼中相遇,先以其扇坠为押金,协助陆小凤在二楼赢得了赌局;其后,他二人被邀请上了三楼,由无艳姑娘设局猜赌。花满楼在陆小凤用灵犀一指的作弊下,输了这场赌局,随即,陆小凤追着无艳的脚步离开,他则摆脱了一干姑娘们的热情纠缠后,也跟着出了房间。 “李姑娘,”转过一个回廊,白衣公子侧头看向柱子旁,语气了然,带着一丝担忧,“这极乐楼十分诡谲,你一个姑娘家实在不该贸然独闯的。” 稍刻,一身玄衣做男子装扮的李沧海,翩然落到花满楼面前,压着嗓音,暗沉沉地开口:“好心的花公子,我现在可不是什么姑娘,你应该唤我‘齐公子’。” 暗自叹息,花满楼语带无奈:“李……齐公子,你怎么会在这里?”这姑娘行事也真是惊世骇俗,极乐楼这样的地方,哪里适合一个女子随意出入的。 李沧海偏头看着男人温和关心的表情,原先一丝戏谑的心情也消隐无踪了,心里是淡淡的暖意。她便没故作隐瞒:“有一个胆大妄为的小偷想要偷我的宝贝,”冷哼一声,“我原想好好教训他一顿,却意外发现他的轻功竟十分厉害,一时觉得有趣,便跟着他一起过来了。” 然后看到了那位四条眉毛的陆小凤,始知约莫有甚么案件发生了。她对麻烦本是敬谢不敏,只是忽然想起半年前偶遇的花公子,心里莫名地一动,隐约竟有几分期待与他的重逢,便干脆跟踪起陆小凤二人,之后,也躺入棺材进了极乐楼。 花满楼摇头,好言相劝:“下回莫要再这般莽撞了,我知道你的武功很好,但极乐楼的情况并不简单。” 虽不惧这点危险,李沧海却不会辜负眼前这人的好意,轻颔首道:“那是自然的,我原也只是一时好奇罢了。”她确实对查案之事没兴趣,也不喜欢青楼赌场,“不过眼下我人已经在这里了,花公子若有需要帮忙的地方,我或许能帮上一把。”说着,语带些微的调侃。 心知刚才他被那群女子纠缠的场景定是完全落入这位姑娘的眼中了,花满楼难免觉得一丝不自在,嘴上说道:“我并无要事,”李沧海的好心他是心领了,但假银票一案牵涉甚广,极乐楼又是深不可测,他不想让这样一个姑娘平白地卷入到麻烦中去,“只是现在要去找位朋友。”他有些犹疑地看着女子,“你……” 李沧海很识趣地接过话:“你既是与朋友有约,我便不打扰了。”虽对花满楼存有一份关心,但到底事不关己,不会强求要帮他做甚么。 “夜色已深,”白衣公子显然对她有几分挂心,“极乐楼并不是适合久待的好地方。” 李沧海轻笑:“且安心吧,花公子,我这便离开极乐楼。” 极乐楼一行,花满楼与陆小凤可谓各有所得,次日,二人又是不约而同地去了云间寺,于寺门前相遇后又各朝一方离开。 为了确认心中的某些想法,花满楼前往禅院,探望钱老大的妻女,路过一间禅房时,忽有一阵清泠而飘渺的箫声传来,便是不由得停住脚步,侧首“望”向声源处。 李沧海几乎是同时察觉到路过的某人,恰逢一曲完毕,遂收回玉箫,脚尖轻点,便越过了阑干与石阶,翩跹飞落在男子身前六尺外:“真是巧啊,花公子。” 一丝思虑瞬间淡去,花满楼微微笑了,听着少女隐显魅惑的沙哑嗓音,语气温软,对她说道:“我们又见面了,李姑娘。” “花公子是来礼佛的吗?”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长发,少女随口一问。 “不是,”花满楼摇头,“我是来看望一位朋友的。” 心知与假银票的案子定然有关,李沧海也不愿耽误他的时间,便是让道:“既然如此,花公子且先去探望你的朋友罢。” 花满楼却没急着先走,而是问向她:“李姑娘可是在禅院清修?” “啊,”李沧海含糊其辞,“暂且住在寺庙。”自降临异世,她走了一遍无量山,却发现物是人非,顿是心有伤怀、不愿留待,其后,四处漂泊、居无定所,一路上除却为人行医留宿主人家外,多是喜爱借住清幽雅静的寺庙。 隐约察觉出一些事,花满楼笑意温和,问道:“我听姑娘谈吐多有南地口音,想必此前少有来过金陵吧?” “公子所言极是。”李沧海浅笑,前世今生她都是长于大理,有关江南的风采,向来只能从书本和传闻中领略一二。这回穿越了,倒真真地把江南名城走了个遍。 “身为朋友,我原该是要尽到东道主的心意。”花满楼略感歉意地说明,“但最近几日,花某确实要务缠身,只好慢待李姑娘了。” 李沧海闻言,眉目柔和了,为他口中一声“朋友”而欣慰。暗叹此人真乃君子风范,她轻声说道:“公子不必烦忧,李沧海既是公子的朋友,自然不会在乎那点细枝末节的小事。一切还是以公子的正事为紧要。” 花满楼舒缓一笑,霁风朗月:“那么,等日后清闲了,花某必尽上一份地主之谊。” 李沧海笑出声:“好呀,我可是期待着公子新制的花茶呢!” 几句笑言后,花满楼有事在身,不得不先告辞了。 是夜。李沧海盘坐床榻间,默练着功法。窗外,风声飒飒,树影斑驳。这夜晚的云间寺,总透了些许幽僻阴森的意味。 一只蛾子,飞扑到了松油灯黄幽幽的火苗尖上,静寂的房间里,是陡然“滋”的一声响。 少女紧闭的双目忽地睁开了,定定地注视着窗户纸上影绰摇晃的光影,少刻,她舒缓地吐息了几次,慢慢收功,眼睑半阖,几许慵懒地斜靠在床头,兀自沉思。 逍遥派的武学是为博大精深,想要参透任何一项绝学,完全为自己所用,极是需要时间与精力的;逍遥弟子,却往往是天赋绝顶,惊采绝艳,不仅个个的早把武学要义吃透了,更是依托自身的特征,出于不同的算计,以逍遥武学为根本,结合、化用各门心法内功,创造出独属于自己的武功。 李沧海,虽为师门中最年幼的小师妹,却也在不过双十的年华,根据逍遥派的要旨,结合凌波微步、天山六阳掌及天山折梅手的要义,演绎并自创了“冲合真功”:冲者,形于外也,是为外家功法,有十二路招式,每二路相冲又相合,合称十二招为“六冲臧否”;合者,则敛于内,以“万变不出一理”为宗旨,是发挥十二招式的内功心法,称之“六合隐微”。 今夜,她的“冲合真功”已是初成了,所花的时间,比她原先估计的,短了许多。这套真功,求稳求缓,她素来也不心急,这回意外突破,思来想去,只能归结于穿越时空的结果了。 李沧海不由得幽幽叹息,虽难免些许不安,却到底是秉信道法自然,正如师尊常言的,机缘天定,一如她的转生,一如此次的穿越。 忆起这次穿越,不免思绪飘忽。说来,前世的她,大抵不过是人们眼中糊里糊涂的短命鬼。二八芳华,便是骤然离世。新生初,家里遭逢巨变,父母双亡,长姐失踪,她被一对老夫妇救下,获名“齐御风”。及至三岁,老夫妇相继离世,又被师尊逍遥子收养。 入了门派,知晓了师尊与师兄姐的名姓,她顿时恍悟了自己所处的世界。从前世沉迷道家的她,对于重生在小说中描述过的世界,并不觉得太多异样。只是得知二师姐李秋水,乃此生自己失踪的长姐后,暗地里长叹了一口气。 她虽常讲究顺其自然,但对一些明知要发生的事情,丝毫不想介入其间。在师尊为她更名“李沧海”后,便长随师尊左右,远避开几位师兄姐间的明争暗斗。 到她十岁,逍遥子“离世”。李沧海却是很清楚,师尊是感悟天道,突破桎梏,破碎虚空了,心里不由得对道法的追求更执着了三分——虽然她也知道,心寄天道,首先忌讳的便是一个“执”字。 在逍遥派生活了那些年,她自然察觉出很多事情,似与前世的小说或影视里所描述的不尽相同,但都与她无关。 逍遥子或许真的是世外人,可他的弟子们不过是有些本事的凡人罢了,逍遥派到底成就不了“逍遥”。李沧海厌烦与师兄姐的争斗,于无崖子继任掌门后,果断地离开了无量宫,躲进了早早被她相中的琅嬛福地,封锁了出入口,一闭关便是整整七年。 等领悟出“冲合真功”,李沧海终于出关了,却是斗转星移,整个世界都在一瞬间变迁了。若不是师尊赠予的寒绡绫缎与碧玉短箫还系在腰间,她真可能会把逍遥派的一切当做是梦幻一场了。 第3章 第三章:巧解连环锁 负手立于寺院阁楼的最高处,李沧海远远地就能看见,那座人迹稀少的禅房前的打斗,是花满楼被一群人围攻。她抽出腰间的寒绡绫缎,却终究犹疑了,没有立刻前去援手,一方面是她看得出那群人的身手不足为虑,另一方面也是担心自己贸然插手或可能坏了花满楼的计划。 先前她反复回忆前世看过的小说,也想不起有关大通钱庄假银票的案子,不过这也是正常,真实的世界哪里是一部小说能讲得清楚的。不过有一点是肯定的,花满楼极为敏锐细心,善于隐藏心思,故而她觉得,此番情景不是没可能在他的预计之中。 可到底,她在心里将他看做异世唯一的朋友,遭逢他遇到危险,决然做不到袖手旁观的。可惜就在她犹豫的一刹那,那伙人把刀架在霞儿的脖子上,花满楼被对方的叫声引得分了神,顿时落入了敌手的陷阱,被紧紧地缚在网罗中。 李沧海轻轻拧眉,脚下步法变换,悄无声息地跟上了那群人,隐匿在暗处,看着他们将人关进了禅院的地下牢房里。 前一天被关进地牢里的司空摘星,一看到花满楼被人推了进来,顿时哭丧着脸,大声叫嚷着,嘴里是后悔的话语:“我真不该帮陆小凤的忙,现在好了,叫天天不应,叫地地不灵……” 花满楼神色从容,淡笑道:“司空兄不必太着急,或许,好戏就在后头。” 被关了一天一夜的司空摘星,早就记得心火直燎,哪里有闲情等待着甚么好戏,扯着身上的七巧连环锁,要花满楼给他解开。 花满楼依然是不温不火地安抚:“司空兄,自然会有办法的……” 见这位公子如是淡然,司空摘星只能颓丧地坐下,正在这时,又听对方低声说道:“有人来了。” 话音未落,地牢的门被人从外轻巧地推开了。霎时,二人都暗自提起精神。待来人漫步踏入牢房,司空摘星是惊异的“咦”了一声,而花满楼突然漾开了笑容,口中则略带担忧地说:“李姑娘,你又只身涉险了。” 有些无奈的口吻,是些许担心,仿佛有着一丝不明意味的情绪,让女子会心地笑了:说来,她与花满楼只能说是初识,彼此相处却奇妙地有几分故友的默契,这种感觉,倒是纾缓了她独处异世的茫然孤独,让人隐约觉得温暖心安…… 李沧海扫视了一旁神色古怪的神偷一眼,走到白衣公子的跟前站立,理所当然地说:“我做事,自然是有分寸的。”说着,伸手勾起花满楼身上的锁链,仔细研究起来,“鲁班神斧门果然名不虚传。”语气有些许赞叹。 少女陡然的贴近,鼻间萦绕的是缕缕药香,让人隐约心生几丝古怪。猜出李沧海的意图,花满楼也没刻意拉开彼此的距离,略不自在地偏开脸,问:“李姑娘也擅于机关精工?”其实,她能从容自如地进入这座机关精巧、危险重重的地牢时,就已经说明了这个事实。 “不敢说擅长,略知一二罢了。”李沧海研究着锁链,一边满不在意地回答。 逍遥派弟子,从某种程度上,可谓无所不通,医毒占卜、星相术数、机关械具、商贸农耕、诗酒曲画、行令猜谜,皆有所涉猎,以至深入其道。对于机关杂工,李沧海自然也是巧手,不过与岳青、朱停不同的是,她更偏于破解之道,故而这座地牢,于她不能说无物,却也阻碍不了甚么,至于花满楼二人身上的锁链,则复杂精妙得多,但花些时间,她还是自信能够解开的。 虽然心知花满楼和司空摘星,是所谓的主角,应该会化险为夷,但李沧海做事的准则一向是求得稳妥确定。 司空摘星百无聊赖地待在一旁,有些期待,又有些沮丧,说道:“那家伙可说了,这根破链子只有岳青才能打得开的!” 李沧海没有理会他,对于曾经打过碧玉短箫主意的家伙,她一时没多少好感。花满楼笑着出声安抚:“司空兄稍安勿躁,李姑娘惯常不做没把握的事。” 不等司空摘星回话,李沧海抬眼看向花满楼,这人理所当然的信任让她不由得勾了勾唇,嘴上却道:“花公子这般的信任,倒让小女子惭愧不已,要是打不开这锁链,可真辜负了公子的一番美意。” “我自是相信李姑娘的。”花满楼温言道,“即便真解不开,也没甚么,总会有办法的。” “你这个人真是……”李沧海失笑后,摇头微叹。 少女的话语似有无尽的深意,花满楼略敛起笑意,稍微犹豫后,难得追究地问了声:“李姑娘可是觉得有何不妥之处?” “没有。”拔下发簪,女子捣鼓起锁眼,淡淡地叙说道,“就是没有任何不妥的地方,才让人觉得叹息吧。花公子,你太好心了,或者是因为太温柔?还是该说你太纯粹呢?”她的声音压得极低,低到不远处的司空摘星都没听清楚。 花满楼极佳的听觉自是能将她的话尽收耳中,他轻轻一笑:“温柔好心,并非是坏事。”至于纯粹,他不能完全确定女子话中深意,但他有着细腻剔透的心思,对他人的好坏尤为敏感,明善恶,知是非,也能保护好自己,在他想法里,即使纯粹一些,也不过是无伤大雅。 李沧海没有接话,继续说下去,就显得交浅言深了,何况这种涉及到人生处世观的问题,每个人固守的原则不一样,讨论起来并没有太大的意义。 岳青的技艺,果真是不容小觑。她研究了一个多时辰,也没能解开锁链,司空摘星已然完全失望了,身体横陈在石床上昏昏欲睡;花满楼丝毫不见焦躁,反而担心起少女的境况:“不若你先休息一会儿吧。” 实际上时辰已晚,他是希望少女离开地牢,以免被人发现了,牵扯进这桩案件里,又心知对方在做一件事时的决心与固执——尽管他们真正相处的时间不足一天,他已然了解到对方五六分的真性——终究是放弃了劝说的想法,有种莫名的直觉,让他在心里是真的信任女子的能力。 忽是“咔哒”一声清响,在这静寂的大牢里,尤为锐利。伴着锁链坠地的响动,司空摘星猛地坐起身,眼神灼热地望着少女:“太好了,这下子有救了,”他赞美不绝,“李姑娘竟能破解这锁链,好生厉害啊,我司空摘星真是大开眼界,佩服佩服!” 李沧海觉得好笑,这瘦猴般的青年,眼珠精灵,言语活泼,急切的语气中故带一丝谄谀,倒是让她原本淡漠的态度软化了些许:说来能和陆小凤、花满楼成为可信任的好友,司空摘星本也有着特殊的人格魅力。 她便没故意刁难,手上运功,借着发簪破解另一根锁链,淡淡地说道:“司空公子莫焦急,我已经知晓这锁链的构造,很快你就能恢复自由了。” “哎,李姑娘,可别叫我甚么‘公子’。”司空摘星挤眉弄眼,夸张地抖索了一下身体,“我就是一个小偷,又不像花满楼……你直接称呼我名字就行了,或者你要是不嫌弃,叫我一声‘大哥’也可以。”他笑嘻嘻地说,“我瞧你应该也就十六七岁吧?” 这人倒是爽朗活泼,李沧海听他的直言直语,是一声轻笑,这世见惯了师兄姐的算计与争斗,司空摘星这般简单率真,反而容易博得她的好感,嘴上却是没答话——虽然她身体年龄还不到十八,但加上前世可有三十多岁了,大哥甚么可喊不出口。 待兀自解开了锁链后,她转头看向笑坐一旁的花满楼:“花公子,往后你如何打算?要现在跟我一起离开这里吗?” 司空摘星爽快地抛开锁链,快言快语:“当然是离开了,我可不想继续待在这阴森森的地牢里,而且我已经一天一夜没有吃过东西啦!” 不料,花满楼轻轻摇头:“现在还不是离开的时候。”他冲抱怨的青年温言解释了一番用意后,看向援助他的少女,“今晚多亏了姑娘的相助,不过我和司空兄还要在地牢里待一段时间,现在夜色已深,李姑娘你还是先回去歇息吧。” 李沧海颔首,转身朝门口走去,嘱咐了一句:“若是花公子需要我的帮忙,且尽管直说。”反正她无所事事,帮忙不过是举手之劳,行走江湖讲究的是与人方便于己方便,何况花满楼是这异世里——准确的说,是她重生以来——第一位真正意义上平等相交的朋友,更或许现在,司空摘星也能勉强算做是她的朋友了。 闻言,花满楼莞尔而笑,这回没有丝毫推却,温声应答:“好的。” 李沧海抚上暗门机关,忽闻一阵细碎的脚步声,便是动作一顿,转头看向花满楼与司空摘星,见二人也是发觉外头的动静,俱是神情整肃。 倾耳细听越发靠近了的步伐声,她忽地扬起眉梢,无声地弯唇。与之同时,花满楼同样发现了事实,面色顿时舒缓,重新展颜淡笑。 须臾,霞儿姑娘将七巧连环锁的钥匙,通过一个暗洞,递了进来,压低着嗓音,焦虑快速地嘱咐了一通后便匆匆离去。 李沧海微叹道:“看来我倒是多此一举了。”心想,花满楼几人不愧为“主角”,总能在危急时刻化险为夷呢! “李姑娘何出此言,”花满楼轻轻摇头,语调诚恳,道,“你这般以身涉险,本是一番难得的美意,我和司空兄都是真心实意地感激的。” 李沧海亦知花满楼言语中的真意,也没在意此前白费的功夫,再度与两人告别后,打开机关门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地牢。 第4章 第四章:浮世云间了 李沧海并不清楚案件的进展,但通过花满楼的言行神态,推断出假银票案约莫很快就能尘埃落定了,却也没料到真相大白的时间比预想来的更早。她甫一出密道,就察觉到外面一阵不平的骚动,便立时隐匿到暗处。 而就在这一晚,陆小凤巧用计谋,找出了极乐楼真正的所在地,不仅帮官兵查封极乐楼,还指出了真正的极乐楼楼主,亦即伪造银票的幕后黑手,正是大通钱庄的总掌柜钱老大。在他一番严密推理后,最终落定了对方的罪行,只差了掩藏在云间寺密室的证人与证物,遂拉上钱老大赶往云间寺。 与此同时,声称是岳青之女的无艳姑娘,泣诉她对父亲的哀思与眷恋,主动告知一群官差通往云间寺的暗道。 陆小凤抵达云间寺后,钱老大自持有花满楼与司空摘星做人质,顿是一改慌张,得意洋洋地威胁着他们。 李沧海旁观着陆小凤三人配合了一场好戏,心有所感,无声地笑了笑。待双方言辞不合,大打出手时,她依旧优哉游哉,那三人的身手,自然不需要她费心救场的,只把注意全放在那钱老大身上。果然她的直觉极准,那奸猾的老家伙趁着花满楼他们被缠得无法分神时,鬼鬼祟祟地跑开了。 少女不慌不忙地运着轻功,无声息地跟上了毫无所觉的钱老大。待对方闯进一间禅房,她落在半敞的窗户边,戒备着屋内几人的行动。 听到钱老大暴戾地用霞儿要挟“钱夫人”立刻做一张人皮面具时,李沧海顿是知晓了前因后果,不免几许意外:“钱夫人”竟然就是活不见人死不见尸的岳青,霞儿则是岳青的女儿,他父女这些年来一直被钱老大暗中控制,藏在这云间寺里。 李沧海感到十分神奇,不过眼下不是乱感慨的时候:岳青的身体很差,内力紊乱,霞儿更是手无缚鸡之力。眼见巧手的岳青在短短时间里,将一张人皮面具制作完成,她自是知道,这钱老大定是要下毒手了,飞快地思索着,一个计谋立时出现在脑海。 便在钱老大拿到人皮面具,出掌击向岳青时,身如鬼魅的少女,瞬间从窗口飞进了屋内,右手九尺寒绡迅如雷闪,立刻制住了对方的行动。 霞儿在钱老大出手时,先一步扑到她父亲的身上,待父女二人迟钝地发觉到异样时,他们只看到恶人身体僵立不动,保持着攻击的姿势,伸出的那只手被一根雪白缎子紧紧束缚。缎子的另一头,牢牢地握在一个黑衣少女的手中。 “你是……”岳青先暗松了一口气,随即又立马提起心神,还不确定这位诡异出现的女子到底是甚么来路、有甚么目的。 李沧海淡淡地说了句:“我是花满楼的朋友。” 岳氏父女闻言放下心,毕竟这少女长相端庄、气质温雅,很难想象她会是坏人。将女儿拉到身后,岳青满是病色的脸上挤出一个笑:“多谢姑娘仗义搭救,岳青感激不尽。” 李沧海低笑一声:“岳前辈先别着急……” 院中打斗的花满楼,忽听霞儿的惊叫声,立刻与陆小凤以及赶来的洛马、蒋龙和无艳等人,跑进了岳青父女借住的禅房,便见少女侧趴在地,不知是死是活,而蓬头垢面、尽显病容的岳青,则对一行人哭诉起来。 “霞儿不愿再助纣为虐,在钱老大意图取我性命时,为我挡了一击昏死过去,”岳青抹泪,说得极为动情,“真是个好姑娘……霞儿,霞儿快醒醒。” 花满楼探了下女孩的鼻息,心下松了口气,听到岳青的话语,忙问:“那钱老大人呢?” “跳窗逃了。”岳青站起身,一手指向敞开的窗门。 就在众人似乎一筹莫展时,无艳神色激动地看向岳青,情意殷殷地哭喊了一声:“爹……” 岳青停住抹泪的举动。 无艳泣声诉说:“爹,我是你多年不见的女儿,你不认得我了吗?” “女儿?” 一时,众人面前上演起一场感人至深的重逢场面。无艳扑到了岳青怀里,分散多年的父女二人,紧紧地相拥在一起。 正这时,洛马厉声叱令官兵们搜捕钱老大。 “不用搜了!”陆小凤突然伸手,将动情的父女拉开,动作迅速地一把撕掉了岳青脸上的人皮面具,“钱老大就在这。” 众人这才惊诧地发现,岳青原来是钱老大假扮的;而他所谓的女儿,无艳一手拿着刀片抵在他的喉咙处,同时钱老大搭在无艳腰上的手里也握了一把利刃。 原是这二人互相挟持了,在众人面前做了一场戏。 假银票案本应就此落定了,哪知陆小凤突然说到,钱老大背后还有一位幕后黑手,而那个真正操纵着整个事件的人,竟然是“飞龙铁马”当中的洛马。 洛马一开始怒斥他胡言乱语,但随着陆小凤一条条举证,详细说明了整个案件的经过后,终于暴露了真面目。 原来洛马一直操纵钱老大伪造银票、中饱私囊,哪料事情闹得太大,已经惊动了朝廷,他不得不弃车保帅,指使钱老大露出马脚,借陆小凤之手,正大光明地摧毁极乐楼,把事情推到假岳青的身上;同时又担心钱老大被陆小凤识破真面目,又安排了暗手,借由无艳的诱导,将所有的罪责栽赃给钱老大。 然而百般算计,终有遗漏,洛马不知道钱老大也留了一手,对方秘密地把岳青父女囚禁在云间寺,因而故意用来误导陆小凤的无艳,在陆小凤与朱停的圈套下,反而早早就泄露了秘密。 被揭穿了罪行的洛马,哈哈大笑,趁着一众人分神,打开了密道的门,瞬间逃了出去,而同时,这间禅房的门窗被机关锁死。他语气猖狂地丢下一句:“这个禅房地下安满了江南霹雳堂的轰天弹,你们就等着粉身碎骨一飞冲天吧!” 听完整个事件经过的李沧海,瞄了眼夜幕里飞快逃离的人影,轻叹一声,她果然不善阴谋算计,竟忘了洛马可能还有后手。 她飞落下屋檐,原先匆忙的脚步顿时停住:朱停已经打开了禅房的机关。心里暗笑,陆小凤真是个聪明人,早早就安排好了一切。 “李姑娘,你又帮了花某一次。”众人正警惕着这突然出现的女子时,花满楼言笑晏晏地走向她,谈吐间,仿佛对她的出现毫不意外。 李沧海略一思索,就知道对方那堪比雷达的感知又一次发现了自己,虽然她觉得隔着那么远的距离,按说花满楼闻不到自己身上那一点不明显的药味啊! “现在不是说话的时候。”李沧海对他说了一句,看了眼相互扶持的岳青父女,转身飞离了禅房:她可没忘这里还埋着炸药呢! 一干人远离了危险后,才停下脚步。官兵们在蒋龙的命令下,将无艳、钱老大等人带回官府;花满楼一时无暇与李沧海闲话,匆忙拜托她照看岳青父女后,与陆小凤等人追着洛马的脚步,去抓捕那位制造了假银票案的真正犯人。 天近四更。李沧海将寒绡缠回腰间,随性地坐到小亭阑干上。岳青安抚好女儿的情绪后,转身冲她行了个大礼:“今晚多亏了李姑娘,我父女才得以保住一命,这份大恩大德,岳某不知该如何回报,唯有空口许诺,他日姑娘有任何需要岳青帮助的地方,岳某人定当全力以赴、万死不辞。” 李沧海摇头:“我并没有……”推辞的话语忽然吞下,她倒真想到一件对方能帮上忙的事情,便改口问,“岳前辈往后可有甚么打算?” 感激少女的救命之恩,也是信任花满楼识人的眼光,岳青没有隐瞒地回:“世人皆知,岳青十多年前死于疫病……现如今,岳某年事已高,身子虚弱,怕是命不久矣,以后就当再没岳青这个人罢。” 霞儿闻言,难受得落泪。 李沧海了然:“江湖多纷争,霞儿姑娘又单纯娇弱,岳前辈选择隐退,倒是最好不过了。不过前辈退隐前,可否帮我一个忙?” 岳青没有犹豫:“姑娘尽可直说。” 少女便直言:“岳前辈出自鲁班神斧门,我想拜托你帮忙修筑一些庄院。不瞒前辈,我师门衰微,如今仅存我一人,既是肩负重振师门的重责,往后收入弟子了,自然不能没个落脚之地。” ——在这个世界重建逍遥派的想法,在这些天里渐渐明朗。虽一时还难以完全平复心情,暂且无心滞留无量山,但迟早她还是要重建一个无量宫和她的琅嬛福地。 她虽懂机关精工,见识了极乐楼与禅院地下的密室后,却觉得重建事宜,更适合交给鲁班神斧门的人。届时建成后,她再自行修改、添加一些机关暗道,结合了逍遥派与鲁班神斧门的工艺,这里无量宫的布局怕会比极乐楼、比真正的无量宫还要严密精妙。 虽然有些挟恩图报的意思,但以岳青的正直,必是欣然同意。果然,岳青立刻就答应了。 李沧海一向奉行公允,对他说道:“岳前辈自不必担心身体,我略通医术,你之所以身体虚弱,不过是体内毒素未清又长年心思郁结造成的,待我回头开个方子给霞儿姑娘,你每日喝上一碗药汤,不出半年,就能养好身体。等前辈康复了,我再来找你帮忙。” 几番交谈,岳青父女对少女已是十分信任,得知了这个消息,惊喜后又是一番感激。等花满楼几人逮到了洛马,回到寺院时,李沧海与岳青已把事情谈得停停当当。 第5章 第五章:花影弄满楼 “花满楼,”待岳青父女安顿好了,陆小凤意味深长地看着花满楼身边的女子,“这位姑娘莫非就是你的红颜知己?” 花满楼对朋友浪荡的性格有些无奈:“陆小凤,不要乱开玩笑,李姑娘可是正经人家的好姑娘,”便歉意地看向少女,“陆小凤向来口没遮拦,李姑娘莫要放在心上。” 李沧海当然不在意这些,只懒得搭理陆小凤,她对花满楼说了声:“天快亮了,我先回禅房了。” “等等,”花满楼叫住她,温声说道,“今晚不太平,就让花某送姑娘一程吧。”毕竟,现在天还黑的,云间寺占地又辽阔,此处距李沧海下榻的地方有不短的距离。 陆小凤嬉笑道:“对啊,李姑娘可莫辜负了花满楼的好意。啊,我就不打扰你们了,”他煞有其事地伸了懒腰,“累了几天,现在终于能好好睡上一觉咯!”余音缭绕,人已经消失了。 李沧海没推辞花满楼的相送,因为对假银票案半知半解的,心里难得有些好奇,便追问了他一些细节。 花满楼有问必答,随口问了句:“先前在禅房上,你如何控制钱老大的行动的?”别人只以为钱老大阴谋败落,他却知晓少女藏在屋顶,定然事先耍了甚么手段。 脚步微顿,李沧海也不隐瞒,漫不经心地说道:“我有一门能慑人心魂的秘术。”是她以传音搜魂大法为基础,根据前世的催眠理论和武侠小说里的某些猜想,修改完善而成的秘法。或许比起搜魂大法,这门秘功更适合叫摄魂术。 花满楼静了下,遂又笑道:“假银票的案子总算了结,可多亏李姑娘三番两次的援手,花某现下可是无事一身轻,先前答应请姑娘品尝新花茶一事,如今终于能兑现了。” “难道公子不觉得害怕吗?”李沧海对他的说法不置可否,兴致盎然地追问这一句,“关于我的摄魂大法。”她的摄魂术算得上邪功,花满楼心地善良,想必很不喜欢这门功法吧!不知为何,她对他的感想有些好奇。 “我不觉得姑娘会用你的秘术伤害无辜,”花满楼态度是风轻云淡,话语温软,“听姑娘言下之意,这门功法有些邪气,”他转头看向少女,神色不遗关心,“我并不会感到害怕,只是有些担心姑娘,莫要因练功伤害到你自己。” 李沧海一怔,忽觉满腹无奈,还有一种奇妙而柔软的心绪,浅笑叹息:“花满楼,你真是个好人。” 禅房到了,话题不了了之。 假银票案尘埃落定,“四条眉毛”陆小凤陆大侠的大名连同他那神乎其神的“灵犀一指”,传得了江湖人众所皆知,好一片沸沸扬扬。云间寺里,岳青父女设宴邀请一干破案人员,以表感激之情。 陆小凤与花满楼都没去赴宴。 花满楼微笑地听着禅房内众人的欢声笑语,将一根鲜花插在了窗户上,悄无声息地离开了。不知觉地走到李沧海清修的地方,豁然发现一片清寂,竟是人走屋空,不由得静伫出神,前两日忙于给案子收尾,一时分-身乏术,便先遣人送来一盒新茶,哪知道他还没有如先前允诺时说的那样,亲自表达一下地主之谊,斯人已然悄悄离去了! 李沧海,连陆小凤都赞叹不已的绝艳女子,真真是来去如风,神秘地出现,然后神秘地消失…… 禅房残余着草药的气息,是浓郁的檀香也不能遮掩的。嗅着药香,花满楼微有失神,莫名地心生几许惆怅。 “小师傅……”他没忍住叫停路过的小和尚,“住在这里的香客,甚么时候走的?”言语中,隐含着些许的期盼。 云间寺的和尚对花满楼很是熟悉,毫不设防道:“李施主昨天中午就离开了。” 雅静亭阁里,二人洒然对饮。陆小凤笑得别有意味:“花满楼,你身上有一股檀香味,”他闭着眼,长吸了口气,“适才去云间寺了吧!我猜你是去找李沧海了?” 花满楼饮下一杯梨花白,轻声说道:“李姑娘已经离开金陵了。”微抿了下嘴,遂又淡淡笑开,冲陆小凤举杯,“我花满楼虽然眼盲,但交朋友一向很准,希望这不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。”是对面前之人说的,心底晃过一抹模糊不清的身影,仿佛又闻到若有若无的药香,隐约有几丝怅惘。 陆小凤吊儿郎当地说了句:“我不喜欢跟你在一起。” “为什么?” “因为你长得英俊,和你在一起没有人喜欢我。”陆小凤痛饮一口后,懒洋洋地说。 花满楼失笑:“你性格比我可爱,凭着想象,就知道你是一个让人很舒服的男人。” “而你实在太不可爱了,”陆小凤也笑,语气调侃,“偏偏有些女人眼里只容得下你一个。诶,你没去见你那青梅竹马的霞儿姑娘,是不是对李沧海情有独钟啊?” 花满楼叹气,无奈说道:“以后切莫再说这样的话,免得以讹传讹,坏了人家李姑娘的清白名誉。” 陆小凤啧啧两声,摇头笑道:“你这样的态度,更让我觉得你们俩有些甚么,花满楼,你为什么不坦诚一点呢?” 对待男女关系的问题,与这混蛋小子扯不清,花满楼没再辩白,反问道:“你又为什么不想让人知道你的过去呢?” “因为我喜欢管闲事,”陆小凤回,“一个人太出名了就不好管闲事。” “但是你破了极乐楼,想不成名都难。”花满楼一语说中真相。 二人相视而笑。随后,陆小凤举着胳膊,拉开衣袖,看着手臂上的红线,几分不确定,便问花满楼要三日摧心散的解药,却得来对方一声笑语:“这味药叫心花怒放丹,中秋节前后服用,清火祛湿,遍体生香。” 陆小凤吃惊,遂失笑出声,便继续与友人喝起酒来。 一晃眼就过去了九个多月,这期间,江湖是几番风云起落。“四条眉毛”陆小凤的故事,充斥了坊间,他破过的大大小小每一桩案件,都会被人津津乐道;同时,作为陆小凤的知己,花满楼的事迹也为人知晓。 也在这段日子里,有一个不足弱冠的年轻人,自称逍遥派弟子齐御风,走南闯北,凭借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毒术,和高深莫测的武功,声名鹊起,被武林中人冠以“逍遥邪医”的外号。 五月晴天,是春意融融,满园花簇簇。一抹倩影悄然落在一株木兰花枝头,羽衣被清风吹动,宽袖与衣摆飞扬飘逸,恰如一只翩跹雪蝶。 数丈外,华服公子坐在庭廊中,双手轻拨琴弦……舒缓曼妙,空灵飘渺,堪为仙乐入凡尘。 木兰香远益清,琴声幽雅明净,斯人风姿秀异,这般意境,竟如画如诗,引得过路客,不请自来、停足静伫,一时沉醉忘却去路。 弦乐渐落,余音缭绕不去。李沧海恍然回神,望着花满楼无声浅笑,转开视线,目光落在足尖下的木兰上,略微倾身,勾弄了一根细枝,鼻子轻凑近,深呼吸了一口沁香的空气。 “李姑娘若无急事,且来小楼小坐片刻如何?”公子温声如玉,起身踏入小园,笑立在木兰花树下,仰看枝头少女,“花某又焙制了一些新品的花茶,正想着要与朋友共品赏呢!” 李沧海对男子的靠近没有防备,听了他的话语后,深吸了一口花香,便从树上跃落而下:“既是公子盛情邀请,我就却之不恭了。” 少女应邀坐下,面前是茶香几缕,眼界中花攒锦簇,顿觉心旷神怡,写意洒然,不由得盈盈笑开:“花公子,你这小楼真是个好地方。” “因为李姑娘如花某一样,同是爱花之人,”花满楼含笑漫谈,“小楼能得你的欢喜,自是花某的荣幸。” “我确实很欢喜,”李沧海谈笑问,“都想赖在小楼不走了,公子你该如何?” 花满楼稍愣了愣,便是笑微微地说道:“百花楼永远对人敞开大门,自不会拒绝朋友的入住了。” “花满楼,你这样好心,早晚会吃亏的。”想起他就这样在将来被上官飞燕欺骗感情,李沧海若有感叹。 闻言,花满楼却是笑意温软,柔声说:“姑娘莫要为花某担心,我虽眼盲,自保的能力却是足够的。” 李沧海摇头,也不多说,转而问道:“刚才你弹琴时,就发现是我来了?按说你鼻子再灵,这满庭花香,也该闻不到我身上的药味啊?”她实在好奇了,或许还有些许挫败。 “只是感觉,”花满楼淡淡地笑,“李姑娘身上有一种特殊的气息……”话语顿了顿,他轻柔地解释道,“所以花某每每能察觉到。” 李沧海暗暗一惊:“怎么可能?我以为我敛息的功夫,已经臻于完美了。”不是她自大,还在逍遥派没闭关前,她一旦敛息隐身,连功力最深的大师兄都察觉不到。 花满楼摇头:“我说的气息,并非是姑娘所想的那样……”他斟酌了一下用词,“就是一种模糊却确定的直觉。” “真是玄之又玄啊……”李沧海无奈,只能暗自庆幸花满楼是个大好人,而她对他确实很难心生防备。 第6章 第六章:自在意逍遥 公子佳人煮茶漫谈时,一声声清朗欢腾的叫唤声,打破了这份安宁适意。 “花满楼!花满楼……咦?”和先前李沧海一样,陆小凤直接翻过墙头,飞进小楼,一手提着酒坛,一手托着冒着肉香的食盒。 早在来人独特的嗓门亮起时,花满楼就笑开了。李沧海则是轻轻挑眉。 “这位是……”陆小凤不确定地打量了一番少女,“李沧海?” 花满楼略觉奇怪:“去年破假银票案时,李姑娘帮过我们大忙,陆小凤你应该认识她啊。” 率意地占了一方座椅,陆小凤将酒坛酒盅摆好,神色古怪地看着女子:“原来真的是李姑娘啊,你怎么穿得像道士似的,不男不女,乍眼看去,我还以为是个公子哥呢!” 李沧海轻笑,对他招呼一声:“陆小凤。”继而拉了下宽大的袍袖,淡声道,“我穿的就是道袍啊。” ——正因为她常穿一身道袍,头扎逍遥巾,身形又高挑,相貌虽过于美丽,却是端庄大气不乏英姿,眉目更显凛然锋利,声音又比一般少女的低沉,别人第一眼常会误认她是个少年。遂干脆将错就错,压低嗓音,以男子的身份行走江湖。 陆小凤十分意外,又是好一番仔细打量,忽然道:“江湖传闻,逍遥邪医齐御风,不足弱冠之龄,貌美如闺秀,身穿祥云仙鹤的银白道袍,头戴苍青逍遥巾,腰间系着雪白绫缎,随身是一根碧玉短箫……” “不用推理了,”李沧海毫不避讳,“就是你想的那样。” “那么,你到底是李沧海,还是齐御风?”陆小凤摸了摸两撇胡子,意味深长地问。 “陆小凤,”花满楼对好友摇头,“李姑娘的私事就不要追问了,她自是有些考量的。” 李沧海笑出声,她对陆小凤的追问并不反感,只是好笑地回着花满楼:“公子想左了,江湖传闻往往是以谬传谬。齐御风乃我原名,李为本姓,沧海是师尊卜算后替我更改的名字,两个都是我。就像陆小凤说的,我这身装扮,容易让人误会,为了方便,我将错就错罢了。” “原来是这样,”陆小凤恍然大悟,“那以后还是叫你李沧海吧!说真的,李姑娘你这样穿着打扮,还真是雌雄莫辩、别具风采啊,哈哈……不过,为什么要穿道袍呢,莫非你真的出身道门?” 李沧海摇头:“逍遥派不算道门,只是师尊承奉道法,我从小随其左右,习惯了这般着装。” “不妙不妙。”陆小凤大声叹息,“姑娘家的,还是要活泼可爱的好,信奉甚么道法,这得失了多少红尘苦乐啊!” 花满楼无奈地看向女子,说道:“别在意陆小凤的混话,他一贯言语无状……” “诶,花满楼,你这么说可不对,”陆小凤插嘴道,“我这是为了李姑娘着想。一个女儿家,就指望着有段好姻缘,你瞧瞧她啊,这么年轻就一副清修无为的模样,照这般下去,可不要耽误了她的后半辈子。” 李沧海只觉得陆小凤的言语,很是莫名其妙,她不太明白怎么忽然从自己身份问题扯到姻缘上了,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微妙。不过陆小凤也是个好人,她不讨厌他,并不强求他如自己一般推崇道法,就着他的论调解释道:“陆小凤,你想得太多了。我可没打算嫁人,相夫教子非我所求。” 陆小凤本是出于试探花满楼的心态,随意一说,却听少女这般端正严谨地宣言,顿是吃了一惊:“难不成李姑娘真要出家?”江湖人,男的可有浪子,但是女性,除了身不由己的一些人外,没有几个甘愿孤老一生的。 “此生心寄天道,甘祛五欲,但得解脱,”李沧海淡淡一笑,谈起宏愿,心神向往,“或能感悟有成,得以逍遥大自在。” 花满楼笑意一滞。 陆小凤闻言眼神变得诡异,传音入密给自己的好友:“花满楼,我怎么瞧李沧海……有点不对劲啊?她那个什么逍遥派,该不是歪门邪道吧?” 花满楼没回话,只是沉默。 李沧海见陆小凤神态古怪,几许明了他的想法——在前世死前两年,她沉迷道家,心有成仙大愿,就曾被人嘲笑“中二”,但实际上证明,她最初的想法或许幼稚,现在却不是没有可能,至少逍遥子确实以武入道,破碎虚空了。 “莫非逍遥派是隐世修仙门派?”陆小凤很快收敛外放的情绪,笑嘻嘻地说道,“要不我以前怎么从没听说过?” “你果然是想太多了。”李沧海淡淡地说道,“逍遥派只是个武学门派,我所追求的,不过是一己之愿。”至于旁人能不能理解,她根本不在意。今天若不是把花满楼和陆小凤当真正的朋友,她也不会费口舌谈起这些事。 “那逍遥派到底在哪里?”陆小凤问。 “逍遥者,”李沧海高深莫测地笑道,“浩宇之上、蓬莱之间、弱水之下,无所不在矣。” 陆小凤狠狠地抽了抽嘴角,终究没了言语。 倒是花满楼失声笑了。李沧海闻声看向他:“我的话,有哪里不对吗?” “没有,”花满楼笑着摇头,“花某只是笑一向能说会道的陆小凤,竟也有无言可对的时候。”他自是看出李沧海故意捉弄的意思,却不道破,对陆小凤说道,“好了,陆小凤,你莫要再深究李姑娘的师门,江湖门派最忌外人探听。” “好吧,我不追问。”陆小凤不是自寻烦恼的人,虽然对李沧海心存些许疑虑,但总体观感还是很好的,他之所以问那么多,不过是觉得花满楼对这女子有些特别,有心帮忙打探底细罢了。打开了食盒,拿出美味佳肴,他将酒坛开封,惬意长叹:“对我陆小凤来说,有酒就得逍遥了。李姑娘,这可是上好的竹叶青,来一杯如何?” 李沧海不好杯中物,但与朋友一起,也会喝上一两杯。江湖儿女,不拘小节。她与花满楼、陆小凤,坐在小院花中,推杯换盏,倒体会到几分把酒言欢的趣味。 等到少女喝完第二杯,花满楼就替她挡开了陆小凤的劝酒:“清醪芳醴,易乱性伤身,女孩子还是少喝些。” 李沧海知晓他的好意,轻声应了一下,推开杯盏,执筷吃起美食。 陆小凤喝完一坛子酒,和花满楼闲扯了半天后,便与李沧海告了别,离开百花楼,继续享受他浪荡子的生活去了。 而李沧海,真真地如先前所言,赖在了百花楼:这一年多,她从南到北、自东往西,去了很多地方,如今是倦了累了,无心漂泊,只是无量宫还没建好,她又孑然一身,一时间竟觉无处可容身。 花满楼是她今生第一个也是最重要的朋友,他善解人意、温柔体贴,与他相处令人觉得安宁平和,让她感到自在舒适,就这么离开,一时倒有两分不舍。 而知晓了李沧海不愿再四处奔波却居无定所后,花满楼没有丝毫犹豫地挽留住她。一开始因为陆小凤明里暗里拿他二人说事,他还有些担心坏了少女的名声,后来发现花家奴仆和周围邻居只知李沧海是少年邪医,没发现她道袍下的女性身份,便是心定了些许。 两人同居小楼,倒是没因性别差异而发生一些尴尬。花满楼是正人君子,李沧海则率性洒然,两人越发相熟后,了解得越深,话题谈论得越多,越发觉得彼此志趣相投…… 他们都喜花,就花草养护能聊说上几个时辰,偶尔会一起去移栽些新鲜的花卉; 他们都爱茶,朗日午后,或是梅雨晨昏,二人对坐窗下,静静地品赏着新茶; 他们都精于乐器,花满楼擅琴,李沧海善箫,霁月当空,花影摇动,二人一个抹琴、一个吹箫,合一曲而得其乐; 闲谈中,花满楼会为少女细叙这个世界的历史传说、江湖轶闻,李沧海会为男子解说道法真理、流派学说; 空暇无事了,花满楼会领着少女游览江南风色,李沧海则为男子描述大理风情; 他们时常会交流一下武学心得,探讨各自的武功招式,兴致来了,二人会交手比划一下,点到为止; 有时候,会有人特地寻上百花楼,找逍遥邪医求医问诊。如果路途偏远,花满楼觉得不放心,便跟着李沧海一起去病人家中。 …… 不知觉地,李沧海竟在百花楼住了足有两个月的时间。与花满楼相处得太过和谐默契,让她在这个清晨陡然心生一丝悸动,是修行人的直觉示警。 她好像差点沉溺于平淡温馨的世俗生活中了。 鲜少为自己算命的她,因为心里的不安,慎重地为自己卜了一卦,发现自己的运势微动,前路变得迷茫不清,于大道修行上,或是一种遇劫的征兆。 点盘着卦象,李沧海心有怔忡。她魂不守舍地坐在小园中,直到花满楼带有隐忧的问话,蓦然惊回了神智,便是脱口说出,将要辞行的话语。 花满楼动作微顿,轻声道:“我正要与你说一件事,不日就是家父花如令六十大寿,花家会宴请各方朋友……花某自也希望李姑娘能来花家做客的。” 若是今日之前,李沧海对这样的邀请定毫不犹豫地答应下,可一想到内心莫名的焦躁,和扑朔迷离的卦象,便不由得迟疑了一下。 花满楼总能很敏锐地捕捉到人的情绪,尤其是这些日子的相处,他对少女可谓知之甚深,便柔声道:“若你有急事在身……” “没有。”李沧海鲜少优柔寡断,截断了他的话语,“等庆祝完花伯父大寿,我再回大理。”她没必要因为这点不安,就自乱了阵脚,花满楼是很好的朋友,明知他父亲寿辰在即,非得坚持离开,不免显得不通人情了。 花满楼显得很高兴,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,莫名多了一层光辉。 第7章 第七章:庆喜隐暗流 草木繁芜,葱茏林密。清风徐缓拂面,李沧海静坐亭中,双眼失神,目光落于远方,思绪飘渺更在九天之外,耳畔,是阵阵清音。 忽是一阵群鸟惊飞,道袍少女骤然回头,果见陆小凤手拿折扇,蹑手蹑脚地走到花满楼身后。 “连麻雀都不忍打扰,果然是花满楼啊!”浪荡子轻佻地调笑。 听到花满楼轻笑了一声,却没言语,李沧海眉梢微扬,帮他打趣着回了一句:“不请自来、背后偷听,也果然只有陆小凤了。”在百花楼住了这么久,她与陆小凤也碰见过好几次,倒算是聊得来的朋友。 打开折扇,陆小凤故作焦急地扇了几下:“喂,李沧海,至于吗,你每回都这么着急着维护花满楼,好像我陆小凤是个甚么坏蛋似的,生怕我欺负了他。” 要是往常,李沧海定然不介意地堵上他一二,现今只是愣了下,便沉默没再接话,转头复又眺望远方,神情莫测。 陆小凤对少女的反应有些不解,再细看她,也不是羞赧或恼怒的模样,就更觉费解了,眼神古怪地在花满楼与李沧海两人身上来回扫视了一圈。 花满楼面色淡淡,将古琴收入琴盒后,才问向若有所思的陆小凤:“陆小凤,你接到了花家的请柬吗?” “我是闲云野鹤,居无定所,”陆小凤懒洋洋地说道,“你家的请柬无处可寄啊!” 三人步出驿亭。李沧海听到陆小凤的说法,接过话头:“你鼻子很灵,想必早知哪里有酒喝的。” 陆小凤得意一笑:“这不是正省了很多的麻烦吗?反正我自己会找到花家大门的。” 花满楼失笑:“不用你找上门,我们现在要回花家,一起走吧!” 陆小凤连忙摆手,戏谑地打量着两位朋友,拉长语调道:“我陆小凤是个聪明人,就不会打扰你们相处啦,哈哈……”转身大步走远,又突地停在路口,嘴上问着花满楼,眼睛却看向李沧海,“花满楼,我虽然不懂音律,但刚才听到你的琴声好像很悲伤……你遇到甚么难过的事情吗?” 花满楼与李沧海同时是身形一顿,而问话的人仿若浑然不在意答案,霎时间就消失了。 “我没有遇到难过的事情,”花满楼微微偏头,对身侧女子解释起陆小凤的问题,“那首琴曲的曲调原本就是悲伤的。” “啊,嗯。”李沧海一时也不知道该如何回应,这两天时常精神恍惚,感觉心里好似积压着沉滞的东西。 “你呢?”花满楼忽然问道,“我总觉得你最近心神不宁的,是遇到甚么困难了?” “我……”李沧海张了张嘴,忽闻一阵纷沓的马蹄声,遂咽下话语,叹息一般轻声回答,“没事。”稍刻,一架马车缓缓停在了二人跟前。 花满楼没追问。 马车是花家派来接应花满楼的,驾车的人是花家家仆花平。花平告知花满楼,说原定在桃花堡举办的寿筵,改到了毓秀山庄举行。 两人相继坐进车厢。李沧海直觉感到一丝怪异,又无法说清心里的感觉,便对花满楼说道:“临时改变寿筵地点,会很麻烦吧?” “是啊,”花满楼也是奇怪,回道,“不知道是为什么。” 一时想不通,也只好暂且按捺下疑惑。马车的空间不大,并坐的二人,身体贴得有些近,彼此间的气息交融到一起,隐约有些暧昧……李沧海轻凝眉,不是因为讨厌或排斥,而是心底的烦躁突然明显了,便刻意分神,转身揭开窗帘,漫不经心地欣赏着驿道边的景色,耳边是花平的声音。 “少爷,老爷吩咐有件东西要交给你,就在你身后的盒子里。” 李沧海下意识地回头,待见到花满楼伸手打开红色木盒,心底突地一惊,连忙阻止:“别打开……”话语未完,一阵浓烈的白烟就朝两人涌来。 好霸道的迷药!少女想要掏出随身携带的解毒丸,却有心无力,刚一抬手,身体就疲软地倒下了:看来抗毒能力还有待提高啊!昏迷前,一个念头闪过。 李沧海是在一个清幽雅静的房间里醒来的,彼时,她正与花满楼并躺在同一张床上。略愣了愣,下意识地低头看了下两人的衣服,全是完好整洁的,便没在意,一边戒备地环顾着四周,一边小心摸索了身上的武器毒药,意外地发现都没被搜刮走。 起身在房间里走了一遍,她发现门窗都被铁板钉死了,除此外,没有别的危险,甚至屋里还摆着装满水的水缸,和满满一桌的吃食。 李沧海很是费解,只能先按捺下疑惑,眼下唤醒花满楼是主要的事,她是抗药性高,才能早早就醒过来……翻出药袋,倒了些专解迷药的药丸,塞进花满楼嘴里。 没多久,花满楼醒来了,一瞬的迷糊后,他惊坐起身,一边摸索着墙壁,一边急声喊着:“沧海!沧海……”十分慌张的模样。 正思索着如何出去的李沧海,闻声回过神,愣了一下,忙回道:“我没事,花满楼。”坐到床边,她语气微沉,“我们应该是被那个花平绑架了,这房间的门窗都被铁板钉死了……” 不等她说完,就见花满楼脸色茫然,怅然若失地说道:“这里是毓秀山庄我的房间。” 李沧海一惊:“怎么会?!”眼下这情形,越发地诡异了,她几乎怀疑是不是陆小凤故意整他俩的恶作剧。 就在她沉思时,花满楼焦急地检查完房间,打开窗户后,发现被一道坚实的铁皮墙挡住了出路,情急之下,他挥拳就冲铁墙砸去。 好在李沧海及时发现,甩出寒绡绫缎,一把扯住了对方冒失的举动:“花满楼,你手会受伤的!” 花满楼是她从没见过的惊慌失措,他拽了拽被寒绡困住的手臂,语气焦躁:“我爹可能出事了,我要赶快离开这里!” 收回寒绡,李沧海轻叹:“门窗被钉死了,”虽然耗费内力或许也能轰开,但毕竟是铜墙铁壁的,眼下花家情况未明,还是尽量保存力量,“你等我一会儿。” 她甩出寒绡,轻巧地攀在了屋梁上,对花满楼说道:“好在屋顶没被钉上,”嘱咐了一声,“你替我留意外头的动静。”免得惊动了看守,虽然她刚才仔细探查后,没发现外面有谁在守着。 李沧海学习机关精工时,存着一个很实用的心思,就是万一遇到危险,不能被任何机关、锁链或牢笼困住自己。破开这种普通的房顶,于她不过是半刻钟的事情。 待二人出了房间,发现整个毓秀山庄都是空荡荡的。李沧海有些担心地看着心焦不已的花满楼,二人把山庄检查了一通后,决定先去桃花堡看看。 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本家,两人却错愕地发现桃花堡是一片喜气洋洋,家仆们忙里忙外,为寿筵做着准备。 花满楼焦虑地大踏步走进庄院,李沧海紧跟在他身后,就见绑架他们的花平,来回走动、四处张望。 少女拧眉,刚想要用寒绡将人捆住,花满楼已经早她一步,将花平制住,他的神色是前所未有的整肃,语气凛然:“说,为什么暗算我?” 花平支支吾吾地求饶,花满楼越发生气了,正这时,花如令突然出现了,随即,二人知晓竟然是花如令命令花平绑架他们的。 李沧海身为当事者,跟着花满楼,一起去了花如令的书房,听完事件前因后果:原来十几年前为祸中原的铁鞋大盗竟然没死,特意寄来一张血脚印,准备在花如令大寿时来花家寻仇,而花如令最放心不下花满楼,就故意让人绑架他,将他关起来,以躲过这场混乱。 “爹,大敌当前,我怎么能临阵退缩呢?!” 李沧海循声看向花满楼,被他悲怒甚至可称得上怨愤的表情给震住了:这样的花满楼,太不寻常了! 似乎,有甚么隐情…… 与花满楼说完后,花如令朝李沧海拱了拱手:“齐少侠,这次让你受罪了。” 想来除了陆小凤几个人外,都把自己当成了男人啊。李沧海暗想,嘴上连声推却了长者的歉意。 花家园子环境清幽雅致,美妙难掩。李沧海一时却无心游赏,走在心事重重的花满楼身边,心里琢磨着铁鞋大盗的事情,总觉得有甚么地方奇怪的很。她又回忆了一遍脑海里模糊的故事,印象深刻的,也就是大金鹏王朝、绣花大盗以及西门吹雪与叶孤城的决战,甚么铁鞋大盗完全闻所未闻…… “沧海……” 李沧海闻声看过去,却见花满楼神色郑重地拿出一枚红宝石戒指,递到她跟前,说道:“把它戴上。” “啊?”心里猛得一紧,她怔忡地注视着男子掌心里的戒指,根本不明白对方的意思。 “把它戴上。”察觉到少女的迟疑,花满楼重复了一声,面上坚定严肃。 在古代,戒指的意义与现代有所不同。李沧海已然反应过来,接过戒指,没有戴,只问:“为什么要给我这枚戒指?” “把它戴上。”花满楼又一次地重复,态度是从未有过的强硬,他认真地说道,“你戴上后,我要给你讲一件事情。” 有些没办法拒绝这样的花满楼呢!李沧海暗叹,顺从地将戒指戴在拇指上:“你说吧。” 花满楼起身缓步走到窗边,背对着少女,好半天,才慢慢讲述起那段往事。李沧海这才知道,原来花满楼的眼睛,竟然是他七岁时被前来桃花堡盗宝的铁鞋大盗给刺瞎的。 听到花满楼重复着铁鞋大盗那句“这是你在世上见到的最后一张脸”时,这辈子修身养性、情绪鲜少大起大落的李沧海,猛地收紧双拳,觉得五脏六腑如在火上燎烧。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,花满楼对自己眼瞎一事,并非真的不在乎,那一颗柔软体贴、热爱生命的心脏里,藏匿了一个死结,这死结梗刺在那里,迟早会化为心病。 在李沧海心中,花满楼简直是美好的化身,她无法想象,他竟然被人那样恶意相待…… 花满楼的情绪渐渐平和了,他继续说道:“十几年来,我时常感觉到铁鞋大盗还在密道附近徘徊……只是,”话语顿了顿,“这几年我再没有过这样的感觉了。所以我很担心……” 李沧海轻声问:“担心甚么?” “我担心他这次出现,必定来者不善。”花满楼转身面对少女,“沧海,这枚戒指,我就交给你保管一下了,它是我母亲生前传给我的。” 李沧海默然,虽知这戒指交给她有些不妥当,但在这时,她无法推拒花满楼这般慎重的请求。 “花满楼,不会有事的。”李沧海最终这样说道,“如果铁鞋大盗真敢来,我必叫他有去无回。”她会被称成邪医,一个“邪”足以说明她的手段。她追求平和淡泊,但修行远不到家,逍遥派的弟子,有恩报恩,有仇报仇……花满楼是她最看重的朋友,他受过那样的伤害,她定然不会放过铁鞋大盗的。 这时,李沧海忽然觉得大师姐的生死符,其实是有存在价值的。 花满楼忽地笑了,先前的阴郁尽得化解。他柔声说:“谢谢你,沧海。可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危险,”转而语气坚定道,“与铁鞋大盗的恩怨,我会亲手了结的。你……只要待在我身边,就足够了。” 李沧海淡笑,心里自有她的主意,嘴上没有再说甚么。 第8章 第八章:夜黑藏计网 第二天是花如令六十大寿,各路江湖好汉都前来祝寿,陆小凤提早就到了,李沧海还遇见了未来的绣花大盗金九龄,对方看起来倒是挺正直豪爽的汉子。 几人相遇时互相认识寒暄后,金九龄先一步离开,陆小凤、花满楼与李沧海,坐在亭子里喝茶聊天。不料,花满楼忽然问向李沧海:“沧海是不是对金捕头有意见?”好似李沧海的每一丝情绪变动,都能轻易地被他察觉。 陆小凤挑眉:“咦?金九龄可是六扇门三百年来第一高手,为人正直、行事潇洒,李沧海你为什么会讨厌他?” “无所谓讨厌与否,”对花满楼的敏锐已是无话可说,李沧海似笑非笑地横眼看着陆小凤,“只是一看见他那副风流倜傥的模样,就让人联想到某个自命不凡的家伙,我便觉得腻烦的很!” 先入为主的印象,让她确实不喜欢金九龄,但说憎恶也谈不上,不提她不清楚金九龄甚么时候成为绣花大盗的,就算金九龄是个十恶不赦的混蛋,与她李沧海又有何干? 花满楼闻言轻笑,陆小凤的每一个朋友都喜欢看他的好戏呢! 被说为自命不凡的家伙,笑嘻嘻地摸了摸两撇小胡子:“嘿嘿,你腻不腻烦,我不确定,但是我敢肯定,你蛮钟意金九龄的嘛,”他摇头晃脑,故弄玄虚地拖着嗓音,“风流倜傥啊——” “我钟意金九龄?”李沧海冷笑,“能让我钟意的人,不是死人,就已经成仙了!” 陆小凤好奇地问道:“那花满楼是死人,还是神仙?” 本是静坐倾听的玉面公子,无奈地轻斥着口没遮拦的好友:“陆小凤……”他话没说出口,对面少女笃定的声音再度响起。 每当陆小凤调侃起花满楼,李沧海都习惯着维护那人,便下意识地说出心里的观感:“似花满楼这样的君子,自然只有‘尘中仙’的名头能配得上。” 话语脱口而出,她懊恼了,果然就听陆小凤得意地笑开。 “我就说嘛,大家都是朋友,李沧海你为什么总是百般维护花满楼,”陆小凤贼笑,一副奸计得逞的模样,“原来你这么钟意他啊,尘中仙……啧啧!” 李沧海被挤兑得无言以对,恨恨地瞪了一眼陆小凤,不想再搭理他,掩下烦乱复杂的心绪,转而看了眼对面的公子。 花满楼握着茶盅,浅笑盈盈,柔和的眉眼间是些许的愉悦与好笑,全然一副纵容着好友们幼稚斗嘴的无奈姿态。 当晚,寿筵在紫薇阁举行,宽敞的楼厅里,足足摆满了十几桌酒席,好一番热闹景象。在大门口前,空出了一大片,瀚海国国王使者,就在此为大家耍了一套拳,随后又为花如令奉上丰盛的寿礼,紧接着一个蒙着面纱的西域舞姬,妖妖娆娆地迈着舞步,走了进来,惹得一干年轻少侠们看直了眼。 李沧海嫌弃地瞄了眼陆小凤色-迷迷的模样,又若有所思地看向舞姬,和那个使者埃米尔。她的直觉向来精准,这两人身带邪意,恐怕存了甚么不轨的心思。 “诶,你俩怎么不喝酒呢?”陆小凤举着酒斗,要为花满楼和李沧海斟酒,嘴上絮絮叨叨,“来来来,这酒香醇甘美,正合畅怀痛饮……” 花满楼掩杯,说道:“这酒有股刺鼻的西域香料的味道。” 李沧海本不好杯中物,又有铁鞋大盗虎视眈眈,此刻并非开怀畅饮的好时机,且她对瀚海国的那些人心存疑虑,这酒是他们送的,自然不会轻易沾惹。待花满楼的话一出,她拿起酒杯嗅了嗅,看了眼身旁神情微郁的公子,沉默不语,心有所思。 陆小凤似是毫无察觉甚么异常,闻了闻酒水,又喝进肚中:“有吗,我只闻得到扑鼻的酒味。”言罢,他见花满楼忧心忡忡的,又出言安抚了几句。 花满楼心神不宁,与客人告罪后,早早地离开了筵席。李沧海又坐了片刻,留意观察着每一个来贺寿的人,心里默默盘算了一番后,也离开了紫薇阁。 花家人知晓李沧海与陆小凤皆是花满楼的知交,遂将他们都安排在花满楼的院子里。花满楼心知李沧海真实性别,让人给她换到了一座清雅幽静的小院。 夜色已深,客人们早散去歇息了。李沧海坐在房间里,并没有入睡的打算,昏色烛光中,她面沉如水,手里拿着一枚寸余长的指套,指套为寒铁精钢特质的,顶端尖锐,散发冷光。她细细摩挲着指套,半晌,轻按了一下机关,将其牢牢地套在左手无名指上。 这个乍眼看精巧美致的饰品,却是大师姐叛逃师门后,有一次闯入她闭关之地,别有目的地送给她的分别礼物:生死符。指套里藏匿的毒药,运功之后,可发出数十枚寸余长的寒冰毒针,毒针能够穿透一般的防物,一旦进入人体,立刻融入血脉,当即毒发,唯有天山六阳掌能够化解药性。 她学毒只为防身,也不喜用暗器,但如今,那铁鞋大盗真真是触了她的怒火,早先花满楼告知她那段故事时,便暗下决心,定要让那贼人尝一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。 头上忽地传来一阵瓦片细响,有人在追逐打斗。李沧海立刻破出房门,运着轻功循声飞上房顶:迷离的夜色里,她能看到两道人影一前一后紧迫追击,其中追的那个人是花满楼,而前面穿着黑斗篷的那个人…… 李沧海步伐微顿,鼻子轻轻抽动,隐约能呼吸到空气里飘散的酒味。不待深思,她再度运功,足下飞快,没多久就追着二人进了一个院子。 眼见花满楼持剑,就要刺中突然停下来的面具人,李沧海心惊了一下,甩出寒绡。 于此同时,花满楼忽然扔掉手里的剑,怒道:“陆小凤,你开甚么玩笑?!” 几大门派掌门,鹰眼老七,金九龄以及花如令和宋神医,都在这时围了过来。卷回绫缎,李沧海飞到花满楼身边,面无表情地看着假扮“铁鞋大盗”的陆小凤。 陆小凤却是揭掉面具与斗篷,同样愤怒:“如果这是玩笑的话,未免开得太大了!”他扫视了一干人等,冷声道,“如果刚才不是花满楼当机立断,我已经变成死凤凰了。”撕扯开身上被掉了包的软甲,里面只塞着普通的棉花芯。 李沧海皱了皱眉,心里微微一松:要不是那股浓烈的酒味,还有她极为精准的直觉,先前不待花满楼出剑,她的生死符恐怕已经射中了陆小凤。 到底是怎么回事? 待花如令几人一番解释,被蒙在鼓里的花满楼和李沧海才知,今晚的一切不过是他们精心安排的一出戏,目的是为了替花满楼解除铁鞋大盗给他留下的心病。 但显然,计划出错了。如果不是花满楼还没被仇恨冲昏神智,感官知觉依然保持着极度敏锐,如果不是李沧海直觉敏感,又心存疑虑,陆小凤恐怕真如他自己所言,现在已经是一只死凤凰了。 阴谋。在场的人,立刻意识到了差错:众人推门进屋,乌掌门的尸体躺在桌边,周身满是打斗残余的碎片,一张印着血脚印的信纸放在他的胸口。 一干人痛心疾首,花如令更是后悔不已。 鹰眼老七焦虑地骂了一句粗口:“难道铁鞋真的还魂了?” “不会呀,大家亲眼看着铁鞋下的葬,”神医宋问草也是满脸忧色,不可置信地说,“难道他能死而复生不成?” 闻言,众人俱是心情沉重。李沧海凝眉,隐蔽地环视着这群人的神情,目光在宋问草身上停滞了一下,复又垂目。 花满楼面色沉寂,用着坚定的语气说道:“铁鞋他根本就没死。” 李沧海闻声看向他,陆小凤则检查完乌掌门的尸身,起身对花满楼说道:“这话还不确定,单凭一张纸,也不能肯定就是真的铁鞋大盗。” 倒是苦智大师,很赞同花满楼:“我就觉得,你们除掉的那个铁鞋,会不会只是个替身啊?” 众人七嘴八舌,花如令则因乌掌门的死而悲愤痛悔,好一片混乱,最后还是身为捕头的金九龄,出言让大家镇定。 随即门外看热闹的瀚海国人,弄出一阵骚动,鹰眼老七差点与他们发生冲突。经此,陆小凤与金捕头认为天色太晚了,建议封闭案发现场,一切等天亮后再彻查。关泰坚持要安顿乌掌门的尸体,与他二人发生了口舌之争,最后金九龄以官差身份,强硬要求一干人等离开房间。 “沧海,”走出这座院子后,花满楼忽然停足,看向一直沉默不语的李沧海,“今晚花家怕是不太平了,你……” 李沧海轻笑,又有些无奈,截断他的忧思:“你难道不相信我的武功吗?” “我相信你,”花满楼脸上是一抹疲色,语气少有的惶恐,“但你武功高强,江湖经验却是不足,铁鞋奸猾阴险,若你遇上他……”他猛地闭上嘴。 李沧海忽然明白花如令为何要拜托陆小凤他们弄出一桩可笑的计划:铁鞋大盗确实成了花满楼的心病。便愈发觉得,那个家伙实在可恨的紧。 “花满楼,”李沧海安抚地拍着男子的手,认真地说道,“我不是七岁的你,你也不是当年那个毫无自保能力的孩子……在我看来,铁鞋没甚么好怕的。”那家伙真的厉害,就不至于故弄玄虚地弄出这一桩桩事故,到底是能力不够,只能耍点阴谋罢了。 花满楼反手紧握着少女的柔荑,忧色淡去,声音低沉温软:“我并不害怕铁鞋,我只是担心,万一连累到你……” 李沧海徐徐一笑:“他铁鞋若是地煞,我李沧海便是天罡,到时候看谁倒霉。” “花满楼,”不知在屋里与留下的金九龄说了些甚么的陆小凤,这时咋呼地走到两人跟前,眼神诡异地打量着二人交握的手,“你们这般含情脉脉的,是在诉说衷肠?” 李沧海巧劲抽回手,斜了一眼陆小凤,问:“别说混话,陆小凤,你有甚么发现没?”她心里有些猜测,却又不能确定,而陆小凤这个聪明人,想必已经有了盘算。 陆小凤高深莫测地笑了笑,对二人说道:“这里可不是说话的地方,花满楼,我们去你院子再说。” 第9章 第九章:疑云纷迭起 三人在花满楼房间聊了一通后,金九龄来了,似真似假地说笑了几句后,一个花家家仆提着灯笼,急匆匆地跑来。 “少爷,”他焦虑地说,“快跟我走,老爷晕倒了。” 几人顿时一惊,立刻赶往紫薇阁。花如令这时已经清醒了,虚弱无力地靠躺在座椅上,几个门派掌门人、鹰眼老七和宋神医都在大厅里。 “是他,铁鞋,真的是他,”花如令叹气道,“连那个东西都不见了。” 花满楼一惊:“怎么会?” 陆小凤替一头雾水的众人问出问题:“花伯父,到底是甚么东西不见了?” “那是我花家的一件宝物。”花如令痛声陈述,“刚才大家回房休息,我有些担心,四处巡查了一遍,果然那宝物不见了……” 陆小凤推理了一番后,疑问地看向花家父子:“那宝物到底是甚么东西?” 脾气暴躁的鹰眼老七急得火燎,直接逼问花如令。花如令面有难色,吞吞吐吐不说明,倒是苦智大师的言语神态,显露出他知道些甚么。 最后还是金九龄解答了疑惑:“是不是瀚海玉佛不见了?” 众人惊异不已,瀚海玉佛的名气之大,在场之人都有所耳闻。花如令领着众人来到藏匿玉佛的密室,这才细细说起由头,原来那玉佛是瀚海国国宝,王子掌握了它就等于掌握了王权,老国王担心王子们争权,就将宝物托付给花如令保管。当年,铁鞋来花家盗取的,正是这件宝物。 “金九龄,”陆小凤锐利地注视着官服男人,“你又是如何知晓的?” 金九龄笑道:“我接到朝廷密报,瀚海国的孔雀王子,雇了一个非常厉害的角色,要在老王颁布遗诏之前,夺取瀚海玉佛以谋朝篡位。” “那个厉害的角色就是铁鞋大盗。”陆小凤肯定道。 金九龄点头,指示着墙上的铁鞋脚印和血色字迹:“原来不知道是谁,现在看来肯定就是他了。” 众人顺他手势看向墙壁,而李沧海一进来就注意到了,那里写着:“明日午时,必来索命。” 花如令也肯定了字迹就是铁鞋的,他叹息着对花满楼道歉:“铁鞋真的没死,爹错怪你了。”在花满楼轻声安抚后,他还是情绪难平,“可是,这怎么可能呢?”密室是由朱停建造的,一般不可能有人能打开密室的。 金九龄一语中的,直接怀疑到朱停;而陆小凤则不相信朱停会泄密。除此,还有许多谜团,譬如铁鞋既然盗走了玉佛,又为什么还要留下明日来挑衅的信息。众人不解。 一直倾听秘闻的李沧海,视线在花如令、陆小凤与金九龄之间转了一圈,又不着痕迹地瞄了眼宋问草和关泰,最后目光似是无意地落在密室的内墙上,嘴角轻轻扯动了下。 “当年看见他,简直就跟鬼魂似的,”花如令说起铁鞋,还显得心有余悸,在陆小凤追问下解释道,“当时我们一起设下了埋伏,铁鞋果然中了计,我们觉得万无一失了,但没想到当我们追到孟河边时,那个狗贼竟然像鬼魂一样消失了。” 陆小凤说出疑点:“铁鞋会不会渡河逃走了?” “不可能,”花如令笃定道,“我们派人在河两岸把守,又在河边找了整整两个时辰,连个脚印都没发现……” 众人惊疑不定,鹰眼老七憋不住嚷嚷了,直说如果是鬼魂,就让他的茅山弟兄们赶来帮忙捉鬼。 李沧海闻言轻嗤,恰被她身旁的花满楼听到。他便问:“沧海有何看法?” 众人这才留意到一直沉默地站在旁边的李沧海,都好奇地望向她。人多嘴杂,李沧海一直以男子形象出现,此刻便压着嗓音,缓缓说道:“难道你们不知道这世界上还有专门教人闭气的功法吗?别说在河里躲上两个时辰,擅长闭气的人,直接假死,两三天不呼吸也是轻而易举。”逍遥派的秘籍里,可不正有一门龟息功。 “齐少侠说的可是真的?”花如令吃了一惊。 扫视着神情沉重的一干人,李沧海注视着花如令,道:“我自然不是空口胡言。花伯父,关于铁鞋大盗的事情,你不若再细想一遍,也许你们先前遗漏了甚么。” 陆小凤摸着胡子,忽地笑了,似是想到甚么,恍然道:“原来如此……” 弄清楚前缘后果的众人,纵是心有所思,眼下待在密室也无济于事,便陆续离开了。待他们出来,发现紫薇阁的人都不见了,李沧海走在花如令身后,听他叫喊花平的名字,暗自揣测:铁鞋来寻衅,花如令不可能没做安排…… 这一夜,果然难得安宁。众人在空荡荡的大厅里,发现一盆形状奇异的花卉,正摆放在桌子中央。苦智大师一口指出那花叫七叶断肠草。 神医宋问草肯定道:“传说,七叶断肠草是一个可怕的诅咒。每逢此花现身江湖,必然会掀起一场血光之灾。每当它落下一片叶子的时候,便会横死一人。当叶子落光之时,必定灭绝满门鸡犬不宁。” 好几人被这传说给吓唬住了。李沧海睨着宋问草,心下冷笑:看来,她的猜测八-九不离十了,只是……她看向陆小凤,这人显然有了甚么算计,轻凝眉,最终甚么话也没说——毕竟,她一些想法都是直觉,没有有力的证据,而瀚海国那群人必然参与其中,牵涉到外交与别国内政,有些事要解决还得需要方法。 这时,鹰眼老七忍不住了,不信邪地想要碰七叶断肠草。便忽地有无数银针,从外面飞进来,众人连忙阻挡,一片混乱。 李沧海脚步翩跹,宽大的道袍挥开了所有迎向她的银针,余光看到一枚银针直朝袁大侠的额头射去,便是甩出寒绡,白绫矫如游蛇,将对方周围的银针尽数卷走。 没有一人死亡,众人重重地舒了口气。 “哼,七叶断肠草,”李沧海转头笑望着那盆花卉,轻悠地说了句,“不过如此。”若她没猜错,要是刚才死了人,这叶子恐怕现在就要落了。可惜,她对那铁鞋恼火的很,偏偏要搅上一局。 “沧海……”花满楼拉着她的手,已然猜到她接下来的举动,忙是阻止了。 “逍遥邪医果然跟江湖传言一样,武功深不可测。”袁大侠被救了一命,目露感激,连声赞叹,朝她拱手,“齐少侠,大恩不言谢,往后你有需要袁某的地方,袁某必定义不容辞!” 不等李沧海回话,就见一家仆惊慌跑来:“老爷,大事不好了,那些客人仆人都倒在地上,浑身抽搐口吐白沫……” 又是一片混乱。 “花满楼,需要我帮忙吗?”李沧海看着宋问草给中毒的客人仆人诊脉,回头看向花满楼:她既然觉得宋问草可疑,自然不想再给铁鞋任何可趁之机。 确定客人们并无生命危险后安了心的花如令,笑看李沧海:“我倒是差点忘了,传闻齐少侠的医术可不比宋神医差呢。”就是邪医给江湖人治病疗伤的规矩有些多有些邪。 花满楼终于露出了今晚第一个笑容,对李沧海颔首:“那就辛苦你了,沧海。” 陆小凤与金九龄这时把花满楼叫了出去,李沧海留在紫薇阁救治中毒的人,暗地里监视着宋问草的一举一动,不想,中途花如令有事派人来叫他。宋问草便是一番善意嘱咐,请她帮忙给几个重症的人针灸,先她一步离去。 等李沧海收拾完手头的事情,天已大亮了,循着大厅的嘈杂声下了楼,正好看到一根毒针射中被绑在椅子上的关泰——陆小凤已经查出他是杀害乌掌门的真凶,正在审问他有关铁鞋大盗的事情——此时想要伸手援救,显然慢了一步。 而大家也顾不得追究关泰的死了,因为紫薇阁外,那个西域舞姬直接表明其孔雀王妃的身份,威胁花如令不成,便支使着一群拿着弓弩的童子将他们围堵住。 李沧海冷眼看着孔雀王妃得意地拍了拍手,那位瀚海使者埃米尔,吹着笛子走了出来。曲声诡谲,却优美动听,可惜在场的侠士们无福消受,一个个像醉酒般身形不支,痛苦地抱头呻-吟。 手腕忽地被握住,李沧海转头看向同样“头疼不已”的花满楼,就见他对自己轻微地摇了摇头,心念一动,便放弃直接绞杀埃米尔的打算,瞄了一眼陆小凤,也装出一副中毒的模样。 童子们手里的弓弩,如急雨般射出毒箭,中毒的一干人体力不支,只能且行且退,躲进屋里,紧闭大门。 李沧海毫不意外地看到一进屋就“恢复正常”的陆小凤和金九龄,二人动作迅速地关严门窗,搬着桌椅抵在门后。 混乱中,石鹊道长中了毒箭。金九龄为他拔箭止血后,李沧海掏出一粒解毒丸,让对方吃了下去。这时,外面射进来的箭,已经换上火箭了。 “这是火药!”陆小凤蹲在瀚海国送的礼物前,忽然高声说道。 而屋外,让大家头痛欲裂的笛声还在持续不断,好几个人痛得已然无法站稳了。 “爹,”花满楼跪到坐在地上痛苦捂头的花如令跟前,焦声道,“看来我们只能躲到密道里去了。” 李沧海甩着九尺寒绡,将一部分火箭打飞,反向穿过窗纸,落到外头。她听到花满楼的声音后,顿住动作,瞄了眼花如令身边点头附和的宋问草,发现陆小凤也正在看着那边,心里微微一动。 果然,花如令领着一干人等再度进了藏匿玉佛的密室。 密室将笛声和火箭完全隔离了,大家刚松了口气,却听花满楼忽然出声:“甚么声音?” “是孟河在涨水,”花如令仔细听了一会儿,忽然惊道,“有人破坏了孟河的水闸!”与此同时,原先几点水滴渐渐变成涓流,最后涓流越来越大,成了瀑流。 大家再度慌张时,李沧海望向内壁上的一抹八卦图,勾了勾嘴角。 第10章 第十章:密室纳陈污 原来真正的密室还没打开,尽管花如令说,那密室尽头是死路一条,眼下情势紧急,大家众口一声,决定先进密室躲过河水再说。 “七童,把你娘的戒指给我。” 花满楼一怔:“戒指是钥匙?” 李沧海已经摘下戒指,在花如令些许意外的目光中递给了他。无暇深思,花如令拿着戒指在八卦图上轻按了几下,对众人喊道:“此地不宜久留,大家跟我走!” 真正的密道危机重重,朱停建造的机关果然是天下一绝。一干人脚下运功,跑在曲折冗长的密道里,后有猛水追逼,前有火焰拦路,到后半途,每隔丈余就落下一道铁栅栏,只要有人稍慢一步,便会被困在两道铁门中间。 大家都是武林高手,一路有惊无险。密道的尽头是真正的密室,密室的大门由厚重的石头建成,只要石闸一关上,河水就被全部挡在外头。 李沧海最早飞进了密室,回头就听到陆小凤焦急的喊声,原来是宋神医的药囊被最后一道铁栅栏卡住,他不顾危险也要捡起来,最后在陆小凤援手下,两人赶在石闸落地前,险险地翻滚进来。 成功逃过猛水,众人却不敢稍有松懈了,因为花如令说这密室建在孟河河底,实乃绝境,便是他也不知道该如何出去。 “我还不知道天下有谁能够破解第一妙手朱停的机关。”花如令这般叹息,只因朱停造的这间密室,除了继承瀚海国王位的王储外,没人会知道出路在哪里。 李沧海环视四周,心里默默算计着,不见着急:毕竟这里除了她,还有好几个人都老神在在的。 “花大侠此言差矣,”金九龄信心满满地开口道,“我们当中就有一个人可以。” 花如令不以为然:“朱停的技艺天下无双,难道金捕头认为自己比朱停高明吗?” “花大侠误会了,”金九龄失笑,“我说的这个人不是别人,他就是铁鞋大盗!” 花满楼闻言,面色一整。陆小凤装似好奇地问向金九龄:“那谁是铁鞋大盗?” “他就是……”金九龄话语一顿,从每个人跟前走过,最后指向一个人,确定道,“你!” 苦智大师无奈叹息:“简直是信口雌黄。” 金九龄却是很肯定,给众人解释起他的依据:原来寿筵用的西域葡萄酒,里头掺杂了轻微的毒药,仅仅是喝下酒,并不会对人造成伤害;但当那个埃米尔吹响笛子,武林高手会本能地运起内力抗衡,内力冲突到穴道反而会激发毒素,而内力越强,毒发的越严重。在场的人,大多都受了内伤。苦智大师却安然无恙。 “不知所云。”苦智大师恼怒,“我为什么要做这些!” “因为铁鞋要得到瀚海玉佛。” 在鹰眼老七辩驳玉佛已经被盗走时,陆小凤补充了一句道:“昨晚失窃的玉佛是假的。” 正是因为玉佛是假的,铁鞋才会留下今天要来索命的信息,还用七叶断肠草制造混乱。金九龄肯定道:“花大侠,如果我没猜错的话,这间密室才是藏匿玉佛真身的地方。” 花如令叹息着点头:“确实如此。” 苦智大师恍然,道:“但也不能为此怀疑到老衲身上啊?” 金九龄却说,在寿筵前他听到苦智大师向花如令要求看一下瀚海玉佛的话语,言之凿凿:“所有的疑点都指向你,铁鞋大盗。” 但显然众人难以相信,花如令第一个为苦智大师辩驳。 在三人对峙时,花满楼突然出声:“金捕头,你为什么没有中毒?” “我来桃花堡前接到朝廷密报,说有一队西域驼队赶来桃花堡贺寿,”金九龄解释,“我不能不怀疑,便令人偷了一些酒,又请了高人破解。” 陆小凤这时笑了:“所以昨晚你喝的那壶酒是解药。” “陆小凤,你不也喝了吗?”金九龄言辞犀利,“你怎么知道那就是解药呢?” 陆小凤便笑着一条条说明疑点。 随即,花如令、金九龄与陆小凤,又就着苦智大师是不是铁鞋大盗进行一番争论。后来,陆小凤说道,他和朱停闹了些矛盾,却在前几天忽然接到对方送来的一壶酒,原以为是求和之意,却不料酒壶里压根不是酒,而是一壶醋,他觉得蹊跷,一番调查发现朱停的妻子失踪了。 “铁鞋大盗绑架了老板娘,”陆小凤解惑道,“威胁朱停说出桃花堡密室的机关。朱老板是个信守承诺的人,他肯定只告诉了铁鞋大盗一半的机关,但他又担心老板娘出事,所以只好请我来摆平这件事。” 身中箭伤的石鹊道长,猛地咳嗽出声,众人正担心他时,密室里的蜡烛忽然都灭了,由于密室是完全封闭的,空气自是越来越稀少。 “其实现在才抓捕铁鞋大盗最好的机会。” 陆小凤突然这样说,惹得金九龄嘲笑道:“说甚么笑话,我们甚么也看不见。” 陆小凤笑出声,只道花满楼曾经看过铁鞋的脸:“很简单,让花满楼挨个摸我们的脸,如果铁鞋在我们当中,那他一定跑不了。” 众人惊疑不定。花满楼语气坚定地说道:“那张脸,我一辈子也不会忘掉的。” 见他如此确定,鹰眼老七第一个出声赞同,让花满楼摸他的脸。其他人当然都跟着附和。密室的黑暗对花满楼自是没有影响,他便挨个地摸上每个人的脸。走到李沧海跟前,他似有些许迟疑,少刻,缓缓抬手抚上对方的额头。 李沧海身体僵了下:她以为花满楼分明认得出自己,没必要摸她的脸再确定一次。温热的指尖掠过前额,覆在了眉目间,拂过右眼下的痣时稍有停滞,随即滑到脸颊,轻抚过鼻梁,顺势而下,擦着唇,落在了下颌…… 密室里很安静,时间仿佛停止了,直到陆小凤突然出声,李沧海感觉到男人的手骤然离开了她的脸。 “花满楼,怎么样?” “我没有摸到那张脸。”花满楼淡淡地回。 金九龄立刻嘲笑陆小凤的办法没有用,不料对方说了句:“其实铁鞋已经找到了。”便见他忽然点亮了火折子。 李沧海这才发现蹊跷,被花满楼摸过的脸,都沾上了一层黑灰,只除了一个人:医侠宋问草。她没任何意外,心里更加确定眼下的局,是陆小凤和花满楼设好的。趁着众人都把注意力放在铁鞋身上时,她借光环顾了下密室,确定心里的猜测后,悄无声息地消失在原地。 宋问草被陆小凤的推理说得哑口无言,趁着打开药囊以示清白的时机扔出一枚炸弹,在众人闪避时,他飞身跑到密室的另一边,按上机关,一道铁栅栏从中落下,将他与陆小凤一行人隔离开了。 “哈哈哈,”宋问草大笑几声后,问向陆小凤,“你是如何发现我的身份的?” 陆小凤干脆地解释起所有的疑点:从一开始假扮铁鞋时,他就心感奇怪;后来种种都加深了他的怀疑;当他与孔雀王妃交手后,就发现了对方使用的是东海毒龙岛的招数,让他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推测。 “当年花大侠杀死的那个铁鞋又是谁?”推理完的陆小凤问道。 宋问草愤声怒吼:“那是我的哥哥!天下人只知道铁鞋大盗神出鬼没,但是他们不知道铁鞋大盗其实是一母孪生的两个兄弟。” 宋问草的哥哥当年是毒龙岛岛主,长年压迫赶海人去深海采集美人鲍,最终遭到众人反抗,双脚被浇灌在铁鞋里,随后被抛进海里;已是江湖名医的宋问草知晓一切后,杀光了岛上的人。后来孔雀王子的母亲找到了他,说她救下了他的哥哥,然后控制他兄弟二人以铁鞋大盗的身份,四处搜刮财宝。不料宋问草来花家盗取玉佛,险些被抓,还是挟持了花满楼才得以逃脱,没多久后,花如令就联合了几大门派杀死了他的哥哥。 “这些年我潜心教导女儿,”宋问草得意洋洋地说,“她没让我失望,成了孔雀王妃。要不了多久,孔雀王子就是瀚海国的国王啦!” 陆小凤淡声补充:“就差一尊玉佛了,对吗。” 宋问草猖狂大笑,打开佛像脚边的木箱,从里头拿出一个玉佛,得意非凡。金九龄不屑道:“宋问草,你已经是瓮中之鳖了。” 却见宋问草拿出一枚火云霹雳弹:“我要将密室的大门炸开,”顶着众人的怒视,得意地笑,“我是毒龙岛的人,我会闭气法,穿着铁鞋,抱着玉佛一步一步地走上河床,走出孟河,等我回到瀚海国,我就是国丈,我会享尽荣华富贵,而你们早就投喂鱼虾了。” 陆小凤接下来的话暂时阻止了他扔炸弹的行为:“铁鞋,看后面。” 铁鞋转身,错愕地看到慢慢从佛像后走出来的花满楼,甚至不只一个人,华服公子身后还站着一个道袍少年。 ——在铁鞋先前扔炸弹时,花满楼就跟着他一起跑到这边来,然后藏身在佛像后;李沧海不用说,她刚进密室时,就察觉出密室构造的蹊跷处,一早做了准备。 宋问草大惊失色,举着玉佛,连连后退。 “你的医术这么高明,本该济世救人,”花满楼面沉如水,淡淡地问道,“为什么要如此作恶多端?” “你怎么会明白,”铁鞋冷笑,“玩弄别人的性命于鼓掌之间,是多刺激的一件事。”说着又大笑起来,“花满楼,你眼瞎了这么多年,滋味不错吧!” 花满楼反问:“你刺瞎我的眼睛,这么多年来又是甚么感觉?” 宋问草笑回:“感觉不错!” 语音未落,花满楼手中的剑就架到了他的脖子间。铁鞋一手捏着霹雳弹,一手拿着玉佛,故意用言语刺激对方:“来吧,杀了我吧!让我和这玉佛一起毁灭,哈哈哈!”见花满楼始终没有动静,便不断地挑衅,“杀了我吧!杀了我就能医好你的心病。不过有一件事你永远也无法改变,那就是你得瞎一辈子,一辈子只能待在黑暗里,哈哈哈!” 花满楼紧握着剑柄,手上青筋暴出,心里极度的痛苦,让俊秀的面容都显得微微扭曲。隔着栅栏,一群人焦急万分,陆小凤连声劝他不要冲动。 被人忽略的李沧海,站在佛像旁,面无表情地看着狂笑的宋问草。 “你真懦弱,”迟迟不见花满楼有动作,宋问草不屑地嘲笑,“花满楼,你连人都不敢杀!” 铁鞋的声音未落,花满楼忽然抬手,朝对方颈下挥剑而去。 第11章 十一章:澄澈心如镜 在宋问草惊恐的神色里,花满楼手中的剑擦着他的脸,直把那张人皮面具给削了下来。 “你错了。”剑锋铮然入地,花满楼面对铁鞋,淡淡地说道,“一辈子待在黑暗里的人是你,不是我。”说罢,他微叹一声,朝对方伸出一只手,“苦海无边,回头是岸,把霹雳弹交给我吧。” “你休想。”铁鞋怒喝,就要扔出炸弹,却被花满楼一个侧踢,阻断了动作,转眼看到铁栅栏对面的众人,他恶从胆生,直接将霹雳弹扔了过去。 可惜他注定失望了,陆小凤极为写意地用灵犀一指接住了霹雳弹,还笑嘻嘻地朝他感谢了一声:“好东西,我收了。” 苦智大师正想用佛珠击向铁鞋时,忽见一直作壁上观的道袍少年,身形鬼魅地飘到了宋问草身后,所有的动作行云流水,仿佛眨眼间完成。 众人只觉白衣一晃,贼人忽然倒地,然后是撕心裂肺的痛号,那人身体剧烈地抽搐着,脸上、颈脖青筋暴突,他好似极度痛苦,恨不得在地上打滚儿,却又因为被点住穴道而无法动弹。那痛苦的样子,看得围观者是心惊胆寒。 “沧海,”花满楼怔愣了下,连忙看向一直没开口的少女,“你做了甚么?” 李沧海瞥了他一眼,没有回答他的问题,只是用脚踢了踢铁鞋,拨弄了下对方的脸,让其能够看到自己,这才缓缓地开口:“铁鞋,你可知道你中的是甚么暗器吗?”声音冰冷,寒彻入骨,“是‘生死符’。你又知道它为什么叫生死符吗?因为,”她勾起嘴角,“中了生死符的人,求生不得、求死无门。” 瞅着铁鞋连哀嚎都没力气的凄惨模样,陆小凤猛地打了个寒战。其他人,也显然被这一直被忽略的后生的手段给震慑住了,豁然明了江湖人何以称其为邪医,一时无措,屏息不敢言。除了李沧海雌雄莫辩、鬼魅飘忽的嗓音外,密室里是一片死寂。 “你觉得痛苦吗?可现在才刚开始,明天你会比今天难受,后日会比明天更甚,因为这生死符一发作,便一日厉害一日,奇痒剧痛递加九九八十一日,然后逐步减退,再过八十一日之后,复又递增,如此周而复始,永无休止。”李沧海轻轻地说道,“纵然你是神医,这生死符也无药可解。” “沧海。”花满楼轻声喊着她的名字。 李沧海没有理会,漠然地注视着那人痛苦不堪的样子:“你刚才说,‘玩弄别人的性命于鼓掌之间,是多刺激的一件事。’”她忽地笑出声,眉眼却满是冰霜,“果然很刺激。”转头看向花满楼,“但也很无聊。只有懦弱无能的人,才会妄想通过玩弄别人性命来获得自我成就。” 花满楼忽地伸手握着少女的手,再喊:“沧海,”轻柔地在她掌心捏了捏,叹息道,“你这是……何必呢?”他自是知道,这是少女在为他抱不平,尽管手段残忍,他却无法指摘,甚至不可否认的是,心里有些暖暖的感动,夹着微微酸痛。 没再与铁鞋说甚么,李沧海低眉顺眼地任由花满楼牵着走到一边。 大家虽被李沧海突来的一出弄得措不及手,但眼下最重要的事情是如何离开密室,便暂且刻意把铁鞋抛在一边。 陆小凤从朱停送来的那壶醋里知道了出去的办法:“出路,在佛手中。”刚才铁鞋拿的玉佛,依然是假的,只有找到真正的瀚海玉佛,他们才能打开密室机关。 花如令就让熟读佛典的苦智大师寻找玉佛。 “那个,李……齐御风,”旁边磨牙切齿的痛号声让陆小凤忍无可忍了,他想要点昏铁鞋,却发现不到一会儿,对方又被痛醒,只好跑到李沧海跟前,说道,“我瞧铁鞋受的罪也差不多了,反正不久他便要伏诛,你就给他解了吧!” 李沧海睨了他一眼,淡声道:“我刚才说的话你没听到吗?生死符无药可解。”天山六阳掌确实不是药。 “诶,怎么可能?”陆小凤瞪直了眼,“你自己的毒药难道会没有解药?” “我自己制作的毒药,我是都有解药啊,”李沧海老神在在地回,“可是生死符是我大师姐给我的赠礼,她又没给我解药。” 陆小凤目瞪口呆,唏嘘叹息后无奈地离开,这时,苦智大师也找到了真正的玉佛,众人现如今一门心思都想着出去,铁鞋就干脆地交给官差金九龄了。 “沧海,”出了密室后,一干人忙着收拾完混乱,金九龄与陆小凤赶去杏花村救人,花满楼则将李沧海单独拉到一旁,语气肯定地说,“那生死符,你应该能够解除的吧!” 李沧海定定地注视着他,半晌,承认了:“我师门六阳掌能够克制生死符。”她转开头,望着花园里的姹紫嫣红,淡漠地说道,“当初我既然决定给人下生死符,就没想过再费力替他解除。花满楼,你是个好人,不会用也看不惯那些残忍的手段,但李沧海不是。我逍遥派弟子行事率性不羁,无所谓正邪,一旦做了甚么事,不论对错,绝不会反悔。” “我没有怪责你的意思,”花满楼轻叹,浅笑道,“沧海明明是为了我出气,花某又怎么会不知好歹呢?你不愿做的事情,我自是不会勉强。” 李沧海闻言笑了,问道:“那你又是甚么意思?” “花满楼一直知道,沧海是个恬静淡泊的姑娘,”花满楼温言软语,“你会那般对铁鞋,都是因为我的缘故。你既一心向道,我自不想让你为了这些事糟蹋了心境。”他说话时,眉眼极为柔和,或许是了却了心病,整个人都洋溢着幸福满足,“我总是希望,沧海能够平顺快乐,永远不会遭遇任何肮脏腌臜的事情。” “这种想法真是……”李沧海终究没说出“天真”二字,若是任何其他人对她说这些,她都会冷笑不屑,但花满楼确实不同,这个男人,霁月光风、峻节清劭,连刺瞎他眼睛的仇人都能苦心劝化……她或许不赞成他的某些想法,却是真真地敬佩尊重的。 “你的美好祝福,我便收下了。”她转而说道,“不过花满楼,你该清楚一点,我若真的纯良,江湖人不会称我为邪医了。” 花满楼笑了:“无论江湖人怎么说你,我却知道,李沧海只是个爱憎分明的好姑娘,她喜爱鲜花、尊重生命,对待朋友体贴温柔、从不伤害无辜。” 李沧海轻笑:“其他的评价我就不说了,这‘从不伤害无辜’,你又如何晓得?” “至少我能肯定,”花满楼轻声道,“你从没杀过人。”他不清楚逍遥派是甚么,但通过少女的只字片语,能够确定那不是个简单的地方,如果她不是对生命心怀敬畏,她的气息不会这么干净宁和。 “我又不是杀人狂。”李沧海嘟囔了一句,说道,“我是修行之人,当然得尊崇天道、敬畏自然。但我不杀人,不代表就仁慈,许多得罪我的人,都被我点破了气海,废掉了武功。”她看向花满楼,“那些人一般都身负恩怨血仇,没了武功,恐怕比杀了他们还残忍。” 花满楼淡笑:“但你还是留下了他们的性命。”在他看来,生命是最美好的一样事物了。 “宋问草也暂时保住了一条性命,”李沧海笑得鬼魅,“你觉得他这样活着真的比直接杀了他更好吗?”说完,她紧盯着他的面容,不错过他每一丝的表情变化。 “或许,这就是所谓的‘因缘果报’,”花满楼叹息,“铁鞋做过那么多伤天害理的事情,如今报应来了。他受了这般折磨,自然能体会到那些被他害过的人的痛苦,如果他能在伏法前幡然悔悟,那么他这一生也不算糊涂到底。” 李沧海哑然无语,举头望苍天,半晌,幽幽地长叹了一声:“花满楼,你真的是个大大的好人。”这个男人啊,明是非,知黑白,辨公正,有原则,但依然能够保持一颗最纯粹的温柔的心。 花满楼失笑,道:“你好像总说我是好人,”他顿了顿,轻问,“沧海会讨厌好人吗?” “你先前不是说我性情淡泊吗,”李沧海垂目淡语,“淡泊的人,素来少有喜欢或讨厌的心情。”而她的性格,已经是可以用“凉薄”来形容了。 花满楼闻言,笑得越发温柔了。 看他的神态,想起刚才他说起铁鞋的语气,李沧海心知这个人真的不会再被过往束缚了,只是想到铁鞋的那句话,忍不住还是问出声:“花满楼,如果我有办法治好你的眼睛……”忽地一顿,有些犹豫。 花满楼怔了怔,察觉到对方语气里的异样,并没急着高兴或失望,只说:“即使能治好我的眼睛,也会有很多麻烦吧。” “麻烦其实也谈不上,”李沧海认真地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目,“只是……需要将别人的眼睛移植给你。”而这人,想必是不愿意接受这样的方式。 果然,花满楼摇头:“这般损人利己,我倒情愿瞎着眼。” 知晓他固守的原则,李沧海也没规劝,只是淡声引开他的心思:“真可惜,我原本还想着让你看看我长甚么样子呢。” 花满楼闻声一笑,轻声道:“即使眼睛看不见,我已经知道你的相貌了,以后都不会忘记了的,”语气越发柔和,似能滴出水来,“陆小凤倒是难得说了句准话,沧海果然是个绝艳倾城的女孩。” 李沧海先是一怔,随后猛地想起,花满楼在密室里摸过她的脸,模糊记起小说里提过相似的桥段,便是忽地沉默了,半晌才故作恼怒道:“陆小凤那个好色的家伙,怎么整天胡言乱语的!” 第12章 十二章:求道难容情 铁鞋一事了结,桃花堡终有些许欢庆的气氛了。客人们先前中毒,身子都尚且虚着,花如令倍感歉意,挽留众客多做客一些时间,恰逢孟河灯会,热热闹闹的日子,大家也不推辞花家的好意,除了个别有事在身的,都继续留住桃花堡了。 李沧海没急着离开,花满楼已经邀请她晚上一起赏灯会,据说届时还会有烟火。 城中,灯火万家,水上,星河一道,并有焰火如花盛满天。一行四人,正是陆小凤、金九龄、花满楼与李沧海,走过熙熙攘攘的街道,停伫孟河桥头,闲谈漫语。 “陆小凤,择日不如撞日,”金九龄笑得别具意味,“咱们赌一把如何?” 谈论赌局,陆小凤自是乐此不疲:“我们赌甚么?” 花满楼摇扇微笑,李沧海抚袖旁观。金九龄问道:“你看这河里的河灯有多少盏呢?”陆小凤自道不知,却听对方煞有其事地说,“我说这河灯有一千八百盏,一盏不多,一盏不少。” 花满楼失笑。陆小凤狐疑道:“你这么有把握?” “你数数便知。”金九龄冠冕堂皇地提议。 李沧海悄然弯唇,便看那只自诩聪明的小凤凰,当真一盏一盏地数起河灯,瞧着金九龄蹑手蹑脚地偷跑了,不由得轻挑眉梢,忽见花满楼无声地对她比划了个手势,微觉讶异,遂又暗笑,足尖默然变换,一个凌波微步,她人已然远远地离开了河桥。 “花满楼,没想到你一正人君子,竟也有这般的趣味。”白衣公子翩翩而来,于这红尘夜幕下,恰如清晖一道。李沧海略觉恍惚,便是出声调侃。 花满楼温语:“我等这天也等了很久了。” 李沧海失笑问:“难道那家伙现在还在数灯?”得到肯定的答案后,便觉感慨,“陆小凤的朋友都喜欢看他笑话。” “沧海不也是如此?”公子浅笑。 李沧海理所当然地点头,笑道:“不知为何,我看陆小凤倒霉,心里就觉得高兴。”这便是损友罢,想来她在心底是真正认可了陆小凤。 “因为他是个又臭又硬的混蛋。”花满楼替她说明了原因。 言罢,二人相对而笑,遂是相携游赏起夜市。 “火树银花不夜天。”走在热闹的街上,李沧海仰首看着天幕间绽放的烟火,若有所思,“尘世繁芜,无怪乎多少修行之人被浮华迷了心眼,难稳道心。” 折扇忽顿,花满楼轻问:“沧海为何如是感慨?” “我三岁被师尊带上山,待十岁报了家仇后,便封山闭关,”李沧海没有直接回答他的问题,低声阐述,“直到去年出关,遭遇了变故,这才下山入了尘世。我不耐红尘烦扰,又清修多年,只以为道心坚固,却不料……”得有牵挂,心则所扰,险些迷失。 “得来这红尘走一遭,难免流连繁华,心有牵挂,并非过错。”花满楼沉寂了片刻后,淡声开解,“只要保持着心清神明,或有所为,或是不为,便是足够了。” 李沧海浅叹:“这便是你与师尊最大之不同了。” 闻言,花满楼微怔:“难道花某与尊师有甚么相像?” “给人的观感吧。”李沧海也无法说得很清楚,她之所以一开始对这人印象极好,除了前世固有的好感外,还有几分师尊的因素,“只是师尊不沾尘埃,如化外仙人,你则深入凡俗,热爱红尘。” 花满楼摇头淡笑:“我原就是凡俗中人,哪里能比得上尊师。” “我忽然又觉得你与师尊完全不相像了,倒无所谓比不比的。”李沧海笑道。花满楼热爱人类与生命,自然热爱这红尘里的种种苦乐,与修行求道之人大不同。 “花满楼是个瞎子,不求得道,不求成仙,”花满楼轻声说,话语里尽是满足,“只想快快乐乐地活下去,享受每个季节里的赏心乐趣,听着雪花飘落在屋顶上的声音,感受花蕾在春风里慢慢开放时那种美妙的生命力,闻嗅秋风从远山上吹过来的木叶清香……” 李沧海对花满楼记得最深的就是小说开篇的那番言论,如今亲耳听他所言,看着他平静而愉快的面容,心房忽觉被轻柔地打动了,内有坚冰被他如春风细雨的话语融化了。 “花满楼。”李沧海淡淡地笑道,“你真是一个非常容易打动别人的人。”道法忌“执”,其实在她看来,花满楼的心境和心态,远比她更适合求道,只是他对尘世一切过于热爱,又注定了他无法得仙。道法忌“执”却不能不“念”。 李沧海的话,显然让花满楼很快乐。他愉悦地说道:“你若真这般看待花某,花某觉得很高兴。” 女子真诚地说:“我对朋友不说虚话。”继而轻叹,“你说的那些快乐,我自是懂得的。”曾经的曾经,她在孩提时,也是乐天快活的,即使是现在,她修行之余,也会享受这番乐趣,“只是有些事,成了执念。久了,便是禁锢,”她笑,“于大道追求,实乃一大障碍。我这番游历,原也想着有所感悟,破解了一份执着。” 难料,道心动摇,愈发加深了执念。所以…… “我下山已久,”李沧海幽幽地说道,“该是回去了。”她静静地看向身侧公子,“花满楼,能认识你真好,不过以后,天南地北,怕是再难相见了。” 花满楼沉默了许久。 忽有一道烟火,升腾入空,爆裂绽放,如流星落雨,惹得人群发出一阵惊叹。公子恍如回神,他轻柔地问着女子:“以后,你不再下山了?”他不知道她所谓的“山”在何处,但从江湖无人可知逍遥派这一事实可知,她要回去的地方恐怕真是山高险阻、隔绝俗尘。 他其实想问很多,想说很多,却每每能感觉到她言语里的固执,便又矛盾地不想勉强她。 李沧海悠悠一笑:“也不尽然。”她终于说出此番谈话的真实动机,“这一年多,我意外交了三个朋友,”陆小凤、花满楼、司空摘星,她在意的不多,但在意了,自然就真心对待,“若他们遭遇极苦或是极乐,我自然会鼎力相助或送上贺喜。” 亦即,如果他们遇到了生命危险,或是成亲生子了,她才出现。 话题兜了这一圈,不过是因为她感觉到了花满楼对她的心意,而她……并非毫无所动。只是那点点的欢喜,足以搅扰她的心神,动摇她一直固守的理念,不免让她越发地担心因着情障,误了修行。 既然花满楼没有直说这份情意,她便先一步间接地杜绝彼此的念头——不过是,一点点的心动。 “陆小凤、司空摘星皆为浪荡子,这份心估计是白搭了。”李沧海继续笑言,凝视着公子笑意减淡的脸庞,“花满楼,你的武功那么好,约莫不至于遇到危险,所以……”略一迟疑,她轻幽地说,“大概只有等你成亲时,我才会再下山,届时自送上一份大礼。” 花满楼忽地僵了下。 便在这二人气氛几许怪异时,陆小凤活泼轻快的声音赫然飘来:“喂,花满楼、李沧海,你们两个家伙!”他拦截住二人的路,气呼呼地指责道,“太不够意思了吧,竟然伙同金九龄故意作弄我。” 李沧海笑问:“你数完河灯了?” 花满楼也似恢复了心情,他轻摇折扇,接着问:“可是一千八百盏?” 陆小凤懊恼地瞪了他们一眼:“你们就看我笑话吧,河灯根本数不完!”他恨恨地道,“金九龄那家伙,铁鞋一案他打赌输了我,还欠着赌约呢,下回见了,我一定要他挖满九天九夜的蚯蚓!” “真够无聊的赌约。”李沧海嗤笑。 陆小凤得意地看向她:“李沧海,你怎么跟花满楼一样没有情趣。你要知道,金九龄挖了这蚯蚓后,我就能美美地去泛舟钓鱼,一根钓竿几坛酒,寄情于山水之间,不亦乐乎!” 花满楼笑着摇头。 “诶,我说李沧海,”三人同行,有陆小凤在,不免多了热络活跃,“我先前隐约听见你说甚么‘上山下山’的,你是要走了吗?” 李沧海淡声道:“你跟踪了半天,难道没偷听清楚吗?”她原先是想着做客桃花堡,与江湖人一起离开,只是适才与花满楼单独在一起时,心念愈发纷杂,便觉再不能滞留,打算表明心声后即刻离开,哪知被这只偷听的凤凰给搅了局。 陆小凤哈哈道:“我还当自己藏得好呢!不过,”他笑得意味深长,“我可是听得分明,你说我们要是遇到难事或喜事都可以找你,此话当真?” “当然,喜事不用说,只这难事,我说的可不是你的那些麻烦,”李沧海勾唇,“你若有了生命危险,或是得了不治之症,再来找我。” 陆小凤笑嘻嘻道:“放心,我陆小凤不是为难朋友的人。”转而为难地问,“只是真到那时,我又该去哪里找你呢?” 李沧海淡然一笑:“我有一只游隼,留在花满楼的百花楼,你若有急事,就由它捎信于我,我自是会尽快赶来。” 陆小凤笑着嚷嚷道:“喂,你这也太厚此薄彼了吧。万一我真有紧急,还得去找花满楼要你那游隼啊。” 李沧海知晓他是打趣,便道:“真到了那样紧急,你肯定是先找花满楼帮忙吧!” 实际上,三人皆明白,留下这游隼,不过是以防万一,保留一份联系罢了。 “你这番嘱咐,”陆小凤了然道,“约莫打算马上就走?你一个姑娘家的,还是不要赶夜路。而且,很快就要宵禁了,你难道打算宿在野外吗?” 花满楼一怔,跟着开口:“陆小凤说的对,沧海,你前几日本也没休息得好,今晚在桃花堡休整一夜,再走不迟啊。” 李沧海一时犹疑:她确实没必要赶得这么急,只是有一种心情,在铁鞋被抓后,仿佛每在花满楼身边多待上一刻,就会变得更强烈一分。 “李沧海,你先别急着走,”陆小凤这时说道,“有一个人,恐怕还要拜托你帮忙医治一下了。” 原来,花如令这两年身体每况愈下,正是他自觉命不久矣,心里最牵挂花满楼,才会采纳宋问草的提议,让陆小凤假扮铁鞋,解决花满楼的心病。 现在知晓宋问草就是铁鞋,花如令的病一直是他看的,陆小凤自然心有怀疑,便借此缘由留下李沧海,除了确实担心花如令外,正好能帮朋友把人给挽留下。 第13章 十三章:飞来红粉客 是春,枝条抽绿,早花绽蕊。晨风里,馥郁的芬香,飘满了庭院。一只灰背白颈的大鸟,悠然地漫步在花丛中,时而写意地扇两下翅膀,低头用嘴喙啄几下羽毛。 “花伯父的身体可好些了?”小楼中,四条眉毛的青年懒洋洋地斜倚着座椅,问向对面的斯文公子。 花满楼微微笑,面有暖意:“没有大碍了,沧海的药方极好用,爹身体上的毒解了,每日喝上一碗养身汤,现在精神气十足的,不比青年人差。”偏头看向花园里的游隼,“今早又收到一瓶养颜丹,沧海说,这丹丸能够补血养气、延年益寿,让爹安心服用。” “她对你真上心,”陆小凤笑叹,有些可惜道,“偏偏不肯为你留下。” 花满楼神情微淡:“她有门有派,又一心向道,继续留在花家,名不正言不顺的,自然不乐意。” 陆小凤扑哧笑了:“要名正言顺还不简单,花满楼,你直接把李沧海娶回家就行了。依我说,她那么年轻漂亮,又有本事,何必想不开非得要皈依道门。” 花满楼摇头:“人各有所求,岂可勉强。” “我陆小凤何时勉强过人?”看着花满楼些许黯然的样子,陆小凤叹息,“你们都是我的朋友,若非看出你俩互有心意,我怎可能故意让你们难堪?花满楼,你性格温柔,待人体贴,可这男女关系上,有时候不能这般讲究。” 花满楼苦笑:“我不愿看她为难。”第一次动心,尝到了情爱的滋味,谁不想贪得更多,可李沧海的态度,坚定固执,他根本无从着手。何况,他尽管不因盲眼烦忧,却心知残缺终归是残缺,他或许并不是寻常女子的良配。 “一个两个的,言不由衷,让我说甚么好呢。”陆小凤大声叹气,“你看我陆小凤,想着甚么,就去做甚么,美酒女人,好不快乐!这才叫逍遥啊。” 闻言,花满楼笑了笑:“所以你的麻烦总是那么多。” “我不找麻烦,可麻烦总会找上我啊。”陆小凤笑闹后,认真地问,“就这样放弃,你难道真的甘心?” 不甘心啊,但又能如何?花满楼沉默以对。 “李沧海追求甚么得道,不太靠谱啊,”陆小凤摸了摸两撇胡子,“不说别的,她那祸水的长相,就很容易惹出事端。就算她在那甚么逍遥派不下山,她难道没甚么师兄师弟吗?那次在密室里,你听到的,她是有大师姐的,再来个大师兄也是正常。你想啊,万一哪天她凡心萌动,不求仙问道了,嫁给别人,你难道不后悔吗?” 花满楼一怔。 陆小凤对花满楼十分担心:“李沧海虽有些亦正亦邪,但我瞧得分明,她心思纯净,你非常在乎她,她对你也是真的好。作为朋友,我希望你们在一起,而且你成家了,花伯父就不会那么担心你了。” 花满楼无奈地笑:“你今天来找我喝酒,就是为了说我和沧海的事情?”不得不说,陆小凤能说会道,说得他心念直动摇。 陆小凤顿是苦着脸:“我最近在躲一个人。” “一个女人。”花满楼轻笑,十分肯定地说道,“而且还是一个很漂亮的女人。” “嘿,非常漂亮。”陆小凤摸着胡子,似是回味的神情,“我以前从没见过那么美的女人。” 花满楼笑叹:“我记得这句话,你是以前形容沧海的。” 陆小凤故作哀怨:“李沧海再美,也只有你花满楼能去想的。何况她整天一身道士服,不男不女的,再将那吓死人的生死符一出,我哪敢把她当女人。” 花满楼打趣:“她若听你这番说法,兴许会起兴致,让你也感受一把生死符的滋味。” 陆小凤浑身抖索了下,搓了搓胳膊,连声道:“花满楼,你可别胡说,重色轻友也不该这样啊!她那生死符可是没解药的,啧,你没去天牢看铁鞋那样子,真真是求生不得、求死无门啊。” 花满楼摇头,随即接着前话问:“你不一向最喜欢漂亮的女人吗?为什么这次要躲着人?” “漂亮的女人最麻烦啊。”陆小凤肯定道,“非常麻烦。” 花满楼笑,大概也知道是甚么回事,四条眉毛陆小凤的名声可不是虚的,甚么好事坏事阴谋诡计,都能找得上他。 “诶,那只灰色的大鸟,就是李沧海留下的游隼吧?”陆小凤忽然转口问。 花满楼颔首。 “看来你与李沧海一直有联系嘛。”陆小凤坏笑,他可没忘记李沧海刚寄了药丸过来。 朋友的打趣让花满楼脸红了下,温雅的面容上隐有绯色。所谓情之所至,自不由衷。当初李沧海说以防万一,留下这只隼,可实际上,在对方用游隼捎来几味药后,他借着感谢之由,写了几封信给她。在得到对方的回复后,便情难自抑,一往一来,七八个月下来,写了有十几封信…… 陆小凤没错过朋友的表情变化,哈哈笑道:“我道你是正人君子呢,原来早就暗渡陈仓了啊。” 花满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:陆小凤说得对,他确实不甘放手,不想将来后悔,便情不自禁,固守着与那女子保持联系,可似乎也仅仅只能如此……李沧海的回信,言辞简略、疏离客气,让人难免颓丧。可这是他们仅有的联系了,他不舍得就此断了。 将友人的反应尽收眼里,陆小凤灌了口美酒,若有所思,忽道:“花满楼,那只游隼借我一用。” 花满楼难得迟疑地问:“你有甚么打算?”毕竟这游隼能联系的人,只有那一个。 “你放心吧,”陆小凤笑道,“我陆小凤何时做过真正难为朋友的事情?这大鸟,我自有妙用。” 花满楼笑着应下,陆小凤本是李沧海的朋友。 无量山,凌波洞。 李沧海立在清涧旁吹着玉箫,忽闻禽鸟阵羽声,心湖微有波澜,遂又立即平定,任由游隼在涧口盘旋,她直把曲子吹完后,才伸手招呼信使。 缓缓地抽出信纸,她神色淡漠,数个月前纷乱复杂的情绪,在这几个月的修行下,一日比一日减淡。便是漫不经心地展开信,心中其实大抵对来信的内容有所认知。 ——花满楼的信,恪守着朋友之礼,说的多是趣事轶闻,间或有江湖消息,当然还有始终如一的,对她的关心。 这回她却是料错了。信纸展开,看清上面的内容后,顿是心如湖海,猝不及防地卷起千重浪,这几个月的修心,仿若是自欺欺人。那百般的情绪,纠葛纷杂,成千军巨浪,直冲心牢。 待心情稍有平静,她便知,这信不是花满楼寄的,弄出这般手段的,定然是那个惹是生非的陆小凤了。 可信里的内容,确实出自花满楼的手笔。信中,只有一幅画,画边是一行字。 画里的女人,与她竟有九分相似,那身道服与装扮,尤其是右眼下的泪痣,都表明画中人正是她李沧海。而那行字,寥寥简单,轻而易举地揭穿了画者的心情:“观于海者难为水。” 紧紧捏着信纸,李沧海似喜似悲,这一副画,一行字,让她完全确定了花满楼的感情,又忽然明白了自己的心情。 这几个月的淡泊,不过是刻意压制,试图忘记罢!也险些成功,如果没有陆小凤突如其来,送来这幅字画。 字如人,画表情……她只这样看着字画,便能想象得出,那人画画时的神态,写字时的心情。 李沧海忽觉茫然了。 天道无情亦容情。她一心求道,自知并不需要刻意压抑情感,所以她有欢喜的,有厌恶的,会交朋友,会结仇怨……但这些独独不包括,男女之情爱。 因为,修行之大忌,便是堕入情障,自古以来,多少贪嗔痴恨爱恶欲,皆源于这男女情爱,甚至她正是在前世,缘于目睹了几桩情障悲剧后,心魂难定,才寄托于虚无缥缈的道法,但求除却人之五欲。 连她过早的死亡,也是因被卷入到父母的爱恨情仇,无辜遭殃。 如此,她怎能不执著于摆脱红尘,追寻天道,又怎能不惧怕身陷情障,不得解脱。恰是,李沧海未曾体味动心的感觉,所以在面对花满楼时,偶尔的强烈情绪,让她措手不及,遂避如蛇蝎。 可惜,心如有意,情不自禁。她越发地想要摆脱、忘记,被压制的心绪便是暗涌得愈加激烈,稍有刺激,便是一发不可收拾。 “去见他一面吧!”李沧海低喃道,她不是优柔寡断的人,也不愿靠着逃避解决问题,如今这般起伏难安的心境,更是不适合修行,一个不慎或是走火入魔,不如顺心而行。 陆小凤虽然有些不着调,但鲜少对朋友做不知所谓的事情,他既然寄来了这副字画,她便再去见一见故人。山穷水复,或许隔了这么久,再见到花满楼,一些情绪,一些问题,都能得其解。 做了这番决心,李沧海陡然觉得心头一松,便是微微一笑,心道,这段时日,当真是钻进牛角尖,糊涂了一把。 正值阳春,小楼里百花争艳。花满楼坐在楼上,执着笔毫,细描慢画,纸张上,是一个人的画像,着道袍、戴逍遥巾,雌雄莫辩的相貌,一时让人难以分辨出那是男人还是女人。 公子唇角噙笑,笔下豪尖是一点温柔,便于人像的右眼下,落了一颗黑痣,将画中人端庄美丽的面容,修饰得丝丝妖异。 那日陆小凤神神秘秘地用游隼捎了一份信离开后,花满楼直觉十分诡异,随后就发现自己画的人像画,竟少了一张,少的那张正是他个人最满意的一幅。他当然知晓那画的去向,这几日,心情是少有的难宁不平,有些担心唐突了心上的女子,又无法否认,他竟也在期待着甚么。 水墨已干,他轻柔地卷起画,想着要仔细收好,这时,忽然听见楼梯上响起了一阵很急促的脚步声。 一个十七八岁的姑娘,匆匆奔上了楼,神情惊慌,呼吸急促,她喘息着问:“后面有人在追我,我能不能在你这里躲一躲?” 第14章 十四章:有意似无情 “你摸摸我的脸,以后我就算不能说话了,你只要摸摸我的脸,也会认出我来的,是不是?” 她甫一踏入院子,就听到少女对男子说着这样的话,那嗓音玲琅圆润,如珍珠落在玉盘,那语气是温润如水,绵柔含情。 昏昏夜色里,公子清隽、少女娥媌,正合佳人成双。急促的脚步霎时停驻,李沧海一听到那柔美动听的问话,心头是一阵紧缩,便猛然阖上双眼。深呼了一口气息,她毅然转身,如突兀地到来,此刻又悄然地离开,前后不足一瞬的功夫。 夜色清幽,弦月挂梢头。李沧海面沉如水,极是平静的模样,只是她足下步法变幻得愈来愈快,凌波微步行到了极致,她整个人如在半空中飞行,这般急速便是司空摘星绝妙的轻功也赶不上的。故而隐约听见有人在呼唤,可她情绪极度不稳,理所当然地没有在意。 李沧海觉得连日来的焦虑担心,实在是荒谬诞妄,于是想要笑,大笑、畅笑,可心脏被沉甸甸的感觉压得她连呼吸都觉得困难。她唯一能做的,就是不停地前行,不停地前行。 她脸上木然,一颗心在大声地嘲讽:李沧海,你在期待甚么,又在失望甚么,真是可笑又可悲。 情爱,不过如此。她想,先前纠结了那么久的问题,此刻完全不用再需彷徨矛盾了。 ——观于海者难为水。可这世界,合该沧海依旧,四水长流。 她又想,或许该轻松的。可以不必再担心花满楼因为自己而神伤,也可以不必因为心有牵挂而担心误了修行……一切很好啊。他会有如意娘子,有个幸福美满的家庭;而她不违初衷,不逆本心,自是追求天道,或有一日,尽去凡心,得大自在。 疾行的脚步渐渐放缓了,纷乱的心绪慢慢平复了。不知名的一条河上,小桥横亘,妙龄少女独自静伫,她在凝视河面,看那波动的水纹,映着细碎的月色与星光。 夜很静,无人来往。晚上下过一场雨,空气是清新湿润的,深嗅一口,十分美妙。良久的失神后,李沧海轻舒一口气,缓缓地微笑了。 她终于明了了,为什么嫉妒会被认为是人的原罪,那种情绪真是可怕,甚至有着摧毁心志的力量。想到刚才那一瞬,自己简直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似的,令她觉得心有余悸……她想,大概是因为初尝情爱,患得患失的心情,会格外地沉重,内心本就挣扎矛盾、茫然无措,陌生的嫉妒,突如其来,难免让人措手不及。 看着静流的河水,李沧海发起呆,心里满是倦怠,百无聊赖。她不知道,此时该去做甚么。原先是一个冲动,下了无量山,来找花满楼,此刻全然没了再见面的想法。 在前一刻,被激发到极致的百千情绪,仿佛猛水决堤,盛势过后遂是舒缓,尽数淡漠了。心境,好似回归了最初的平和,又有些微妙的不同……尚有一丝若有若无的,牵念,不多不少,恰是不能忽视。 有人急速靠近。李沧海感觉到了,只是心情懒洋洋的,不想去理会。 “沧海,”是惊喜的温柔的呼唤,“果真是你。” 李沧海怔了下,半晌才转过身,望着呼吸几许不平的公子,不自觉地问:“你又知道我来了?”她去了客栈,却几乎毫无停留,而眼下这人还微微喘息的模样,显然表明他紧追了自己大半天。 “我原本也不完全确定。”花满楼平复了气息,微笑地来到少女的身旁,“只是顺着感觉追了过来。” 李沧海淡笑不语,倚着栏杆漫无边际地想事。她现在很平静。 “沧海,”花满楼感觉出少女这次的出现比当初分别时变化了些许,忍不住轻问一声,“你为什么……突然来了又走?” 李沧海淡声道:“我为什么不能来了又走?”话语一脱口,她便觉得这语气别扭古怪,讪然地闭上嘴。 花满楼一愣,浅浅一笑,掩饰了一丝思虑与担忧:“你的心情很不好。” “无所谓好不好。”李沧海漫不经心地回了句,忽地反问,“你追着我出来,不要紧吗?” “我并没有紧要的事情。”她的问题,让花满楼有些不解,他依然认真地回答:金鹏王朝的事情,不差这一晚,何况有陆小凤在。 稍稍沉默后,李沧海轻声说道:“我看到那个女孩了,她真是娇俏漂亮。”那少女应该是峨眉四秀之一,在她记忆里,小说中花满楼对对方有些特殊的情感。 花满楼这下是真的意外了,他完全没想到李沧海会突然说出这样的话,好似她有一种……特别的在意。心情遂是不可抑止的悸动,他试探地问:“你好像……在生气?”问完,心里便有些忐忑,担心是自己会意错了。 心跳一滞,李沧海遂是笑出声,是真正开怀的笑,然后她注视着花满楼,认真地回:“我确实生气,”还强调了一声,“很生气。”她知道其实她没资格、没立场,去管花满楼做甚么,但是先前那种嫉妒强烈的,到现在内心里还残余了一丝情绪。 花满楼忽地笑了,他的笑,仿如春风里欣然绽放的兰花。他又开口了,声音轻轻柔柔,温润得彷如一渠静水,问:“为什么?” 李沧海仍旧诚实地回:“我不喜欢你摸她的脸。”她性格向来直接,不会特地掩饰,尤其在相熟的人面前,所以不舒服了,哪怕现在心情平复了,他既然问了,她便一定要讲出来。 “我没有摸她的脸。”花满楼笑得更深。 诶?李沧海确定记忆里应该有摸脸的情节,难道不是这个峨眉弟子,而是上官飞燕?她下意识地问:“怎么会?” “我那时感觉到你的气息,”花满楼解释,语调是轻快的、愉悦的,“又不是很确定,一心只想着你。何况,男女授受不亲。”他温柔地“看”着少女,“你不喜欢,我不会再去摸别的女人的脸。” 李沧海怔了怔,便是沉默。她觉得彷徨不安,明明心里想着斩断情丝,可做出来的事情,却每每相反。 “沧海,”花满楼忽地又开口了,“你怎么下山了?”他这样问着,心情是期待的。因为他想到了陆小凤擅自替他寄去的画像。 李沧海清幽幽地叹了口气,她没尝过情爱的滋味,但对人的情绪很敏感,花满楼问话中的些许期冀,让她心软又觉得些许负罪。她没有隐瞒,道:“我看到你画的那副画,忽然想见一见你。” 花满楼愉快地笑了,先前陆小凤说他要懂得争取时,他还是有些犹豫的,可现在,一些退缩的想法全部消散了。他想,陆小凤应该是对的,她对他并非无意,那么他又为何不尽上全力争取一把呢?或许…… 或许她会为难,他也不舍勉强她,但这一回……稍稍地自私这一回,用他的方式,慢慢地获取她的情感。若她选择了他,他会努力维护他们美满幸福的未来;若她最终的选择不是他,他尽力了,会在心里关心着她,但不会再强求,让她为难。 “花满楼,我,”李沧海有些迷茫,不知道到底该说甚么,支吾了片刻后,长叹一声,“我觉得很混乱。”她的话语隐约带着歉意,“可是我不愿改变最初的理想……” 声音忽然停止了,不是她不想说,而是她的唇被轻轻地按住。花满楼柔声道:“沧海,你无须解释这番,你只是有些问题没理清楚,心有些乱,等过些日子,你想清楚了,自然不再困惑。无论你准备做甚么,花某总归会理解、支持的。”他动心了,舍不得这份情意,可两情相悦才能快乐,所以他会等待。 闻言,李沧海默然。半晌,她忽地畅笑了,目光灼灼地看向男子:“你说得对,我逍遥派讲究率性随心,先前是我想左了。”到底是不识情滋味,才一而再地钻入死胡同,该说的话说了,该面对的人面对了,其他尚且迷蒙不清的,交给时间来抉择。 畏首畏尾,从来不是李沧海的作风。她真是太过在意了,一味地担心堕入情障,可堵之避之,反而会成就了一份执念,须知情障如洪水,向来宜疏不宜堵。 花满楼也笑了,他觉得很快活,李沧海突然下山的行为,还有表露出的态度与情绪,都让他越发有了一种期许,这种期许或许显得有些自私了,可面对爱情,君子如花满楼也难免有些私心。 “沧海,你暂时不走了吧?”他希冀地问。自花如令寿宴别后,他与她已经九个多月没见过面了,这匆匆一聚,根本无法舒缓心里的牵挂与思念。 李沧海别有意味地说:“我从司空摘星那知道你和陆小凤又惹上了麻烦。”她对破案没兴趣,可是心绪难明前,她想待在这人身边,“他说你俩被两个不同的但同样漂亮的女人带走了。” 少女的语气隐有不满,花满楼听了,心里有些尴尬,又有些被在意的窃喜,更多的是丝丝甜意。他回道:“惹麻烦的是陆小凤,他需要帮手,司空摘星说的两个女人很可疑。”他没有隐瞒,将金鹏王朝的事情对少女概述了一遍。 李沧海从花满楼的言语中得知,他对上官飞燕并无任何异样的心情,心里隐约绷紧的一根弦松了下来。至于他最终还是因那女人卷入麻烦中,她倒是不太在意,花满楼本身是个乐于助人的好人,她不可能因为自己的特别情感,就要求对方突然改了性格。 不过有些话,她还是想说。李沧海轻嘲道:“花满楼,我早说了,你这样的好人,最容易吃亏上当了。” 花满楼没在意她的语气,问:“沧海觉得上官飞燕骗了我?” 李沧海笑了,笑声是丝丝绕绕的魅惑:“你不也在怀疑她吗?何况,你不知道吗,越是漂亮的女人,越会骗人。” “不是所有漂亮的女人都会骗人,”花满楼这样说了句,对女子柔软地笑,“沧海便不曾欺骗花某。” 李沧海一愣,仔细打量了下男子的神态,见他是在发自肺腑地认真说话,不由大笑了:“花满楼,你蛮会说话的嘛!” 听她笑得畅快,花满楼也觉雀跃:“我说的都是心里话。” “可是我明明骗过你的。”李沧海忽然凑近他,“而且以后我还会骗你,你该如何?” 花满楼觉得她靠得太近了,他嗅着夹杂了药味与少女幽香的气息,心跳快了几拍:“那一定是因为沧海问心无愧。” “如果我是恶意欺骗呢?”李沧海好奇道。 “那你必然有不得已的苦衷。”花满楼丝毫不恼。 “如果我没有任何苦衷呢?”女子追根究底,她也想不明白为何这般询问,只是想知道,于是便问了。 “那便是花某的过失了,”花满楼有一丝轻叹,“是我没办法让沧海完全信任,没办法让你觉得心安。” 李沧海凝视着他无神的双眼,神色忽喜忽怒。 半晌,花满楼打破了这份凝重的沉寂,仿佛未有察觉出她起伏的心情,他问着先前的问题:“沧海这次下山,暂时便不回去了吧?” 敛起复杂的心情,李沧海扯了下嘴角:“陆小凤不是需要帮手吗,我也帮他一次罢了。” 花满楼喜悦地笑道:“夜色深了,我们先回客栈,你千里迢迢地赶来,想是要好好休整一下。”而且他先前为了追上少女,不但在别人与他说话时失礼得离开了,连陆小凤他都没来得及说上一声,现在情势纷乱,还是早点回去,免得惹朋友担心。 第15章 十五章:金鹏难于飞 二人回到客栈时,陆小凤已经不在了,问了下掌柜,花满楼略一思索,便推测出那人必然是去了珠光宝气阁,不免有些牵挂,在李沧海推脱不需要休息后,便又一起赶过去了。 又慢了一步。 他们在附近发现一片桑林,桑林外有一家酒店。甫一靠近,花满楼与李沧海俱是提起了警戒,因着前方有争斗追逐的杂音。 酒店那边传来几声女子的怒喝,李沧海能听到陆小凤的声音夹在其中,她不清楚发生甚么事情了,但极佳的视觉,已经捕捉到夜色中的一抹诡谲黑影。直觉感到黑衣人来路不正,她当即运起轻功,脚点树梢瓦片,对方显然察觉到她的逼近,往酒店后头的林子跑得更急。 这一瞬的功夫,李沧海已判断出那是个年轻的女人,记忆里的故事虽是模糊不明了,但这个时间里弄出各种鬼蜮伎俩的女人,几乎可以肯定只有上官飞燕了。 上官飞燕的轻功还算可以,可在高手眼中完全不够看。想到被利用的花满楼,李沧海看着她张皇失措逃跑的样子,冷笑一声,九尺寒绡甩了过去。 “沧海小心!”花满楼担忧地呼出声。 原来黑衣女人被逼得急了,便转头朝她发射了十数道毒针;同一时刻,她的左右忽然飞出两个黑影,一个执剑刺来,一个出掌攻向她的面门。 足下点着树枝,借力一个旋转,李沧海抽回寒绡,先行击向右边出掌偷袭的人,宽大的道袍在转身的瞬间,将暗器尽数打飞,雪白缎子的另一头则灵活地飞向左边那人的剑锋上。轻功略逊她一步的花满楼则同时伸出手指,捏断了黑衣人的剑。 这短短的交手,已经足够让被李沧海缠着的黑衣女人逃远。而暗中偷袭的二人,也在一击不成后,立刻撤离。 李沧海自不想如了他们的愿,却被花满楼阻止住了。 “我已经知道他们的身份了。”花满楼轻叹道。 李沧海皱眉:“知道又如何?他们既然敢偷袭,我自是不会放过。”二人被她的绫缎一击,已然受了内创,若非花满楼阻止,她定然废了他们的武功。 花满楼解释道:“那出掌的人是霍天青,身份有些复杂。”他将少女留在身边,只是出于私心,而不是真的要将她拖入麻烦里。 李沧海并非不知这人的心思,也不再深究,她本来就是顺手管下闲事罢了。 “跑掉的那黑衣人,是个女人。”她看着花满楼,若有所指,“我想,你应该知道是谁了。” 花满楼闻言,轻轻地摇头一叹,随即走近了几步,担心地问向女子:“你都还好吧?”他心里有些歉意和心疼,因为是他让心爱的女人落入险境。 李沧海失笑:“花满楼,我的武功可不比你的差。” “我自是知晓的。”花满楼温声叹息。可担忧牵挂的心情,哪里是神智能够控制得了的?他本对女性一向温柔,对心上的女子更是满怀柔情,即使知晓她的武力不差,总控制不住想要好好保护她的心情。 “你们两个,”在一旁围观了半晌的陆小凤无奈地打断二人的对话,“倾诉衷肠也得挑个好时机吧!” 花满楼猛然回神,收敛好心情,问询起正事:“刚才发生了甚么事情?” 陆小凤收起戏谑的笑容,概括地为两人描述起事情经过: 在花满楼追着李沧海离开后,他去珠光宝气阁找西门吹雪,那时独孤一鹤死在西门吹雪的剑下了;两人便一起来到这家酒店吃东西,又一次遇上峨眉四秀,四秀知道西门吹雪杀了她们的师父后,便要拔剑报仇;就在双方对峙时,门外突然飞来了毒针,孙秀青与石秀雪都中了暗器,西门吹雪带着孙秀青穿窗离开,他自己则追着放暗器的人出来了,然后就看到李沧海与花满楼。 “放暗器的人,”李沧海看向陆小凤,“是上官飞燕。” 花满楼淡淡地补充了一句:“或是上官丹凤。”他已经知晓了,上官飞燕与上官丹凤都是一个人,只是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扮演的谁。 陆小凤沉默了下,半晌,道:“我要再去一趟珠光宝气阁。” 花满楼对他很放心,嘱咐了一声后,牵着少女的手进了酒店的院子。李沧海被他突然的举动惊得有些失神,不过很快便无心遐想了,因为她看到地上躺着一具尸体,正是石秀雪,两个时辰前她才见到的少女,已然失去了娇妍活泼的生命力。 “这样放着她不是事儿,先收拾一下吧!”李沧海见了,也是叹息。她虽不太在意旁人的生死,但修行人对生命心存敬畏,并不喜见无辜的杀生。 待酒家伙计收拾完毕,李沧海看向不言不语的花满楼:“你在生气?” “每一个人的生命都是最为美好宝贵的,”花满楼有些伤感,“她这么年轻,也许还没真正享受到生活的乐趣,便遭此横祸。”一条鲜活的人命就这样随便的消失了,总归有些难受,有点可惜。 李沧海淡淡地劝慰:“朝生暮死,总是有因有果。独孤一鹤是她师父,对她有养育教导之恩,但也是因为她的师父,她承了因果,遭此劫祸。江湖是非,天意也难断。”这便是她与花满楼的大不同,她敬重生命,却同样淡漠生死。 花满楼轻叹,他虽有些难过,到底是见惯了江湖恩怨,并没有想不开,只是听少女的语气,对她的想法有所了然,不由得心里一紧,不自觉地握上她的手:“不论如何,我希望沧海能远离是非恩怨。” 李沧海笑道:“有一个爱惹麻烦的朋友,想要远离是非怕也不是易事。” 花满楼怔了下,便是无奈一笑,更紧地握住她的手,轻声道:“沧海还有一个想要保护你的朋友,无论遇到甚么困难,他都会竭力帮助你的。” 李沧海静静地看着他,稍刻,坦率直言:“花满楼,你真好。”他的温言软语让她觉得悸动,又奇异地心安平静。 两人没讲太久的话,夜过三更了,李沧海赶了好几天的路,晚上又与人打斗了一番,到底是有些疲倦了,花满楼便催促着她先去歇息了。 李沧海第二天醒来的时候,已经接近晌午了,花满楼与陆小凤都不在客栈,她也没多想,兀自享用一顿好酒好菜。 然后整个下午,至黄昏,她也没等到人来。想着昨晚花满楼与陆小凤的话,心里大抵有了些盘算,便也不着急。 院外树木葱茏,四月末的春景煞是明艳,李沧海吃了个早晚餐后,漫步走到小湖边,吹起了玉箫。 一阵急促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沉思。她没有回过身,隐约能闻到空气中飘来的鸢尾花香,还能听到少女不甚清晰的娇喘声。 “公子,让一让……” 李沧海缓缓转身,见一女人疾跑过来,脚步蹒跚,神情隐忍,似是极为痛苦。一声轻呼,女人忙乱中被碎石绊住了脚,眼见就要摔倒。 道袍少女,无声地弯了弯嘴,眼神里是意味深长的趣味。她甩出寒绡,将跌倒的女子卷了过去,虚托起来:“姑娘,你没事吧?”她低声地开口,沙哑的嗓音暗沉魅惑。 少女仓惶地摇头,怯怯地望着她,神色忽地痛苦起来:“公子,我、我……” 李沧海连忙为她把了下脉:“你中毒了!” “公子,”她强忍着痛苦,湿润的眼睛像是轻纱遮掩了黑珍珠,幽静缥缈,“马上有人追来了,你……你不用管我……我不想连累你。” 李沧海轻笑,语气傲然:“姑娘安心,我齐御风还没怕过谁!”说着,她拿出药瓶,倒下一枚药丸,递到女孩的嘴边,“这是解毒丸,先缓解一下你体内的毒性……” 少女惊喜地吞下药丸,用仰慕的崇拜的目光凝视着对方,那样的眼神好似能让任何男人甘愿沉溺其中:“你,你叫齐御风?那个逍遥邪医?” 李沧海轻轻地笑了。 “沧海!”忽然察觉到李沧海的气息,花满楼顿是心脏紧缩了。 李沧海扯了扯身上的锁链,对花满楼微微一笑:“我说你怎么失踪了,原来是在佳人府上做客?”说着,她扫视了一眼被关着的朱停、老板娘和上官雪儿。 花满楼已是慌了心神,无心嬉笑:“沧海,他们对你做了甚么?你怎么会被逮到?”以李沧海的武功和手段,绝不会轻易被人抓住……他明明知道,可是陷入爱情中的人,好像总会患得患失,连乐观开朗的人也难免钻入牛角尖。 李沧海轻笑:“他们能做甚么,不过是逍遥邪医一时为美色所惑,阴沟里翻船,被人封了内力罢了。” 花满楼微愣,忽地明白了缘由,有些感动,有些惭愧:“你……是花某不好,每每都让你身陷险境。” “你确实不好,”李沧海漫不经心地说道,“说了我要帮忙,结果你和陆小凤完全把我忘了。我在客栈待得无聊了,有些好奇,就来看一看呗。” 花满楼无奈地笑了笑,手腕轻扯,锁链铮然断裂:“我们出去吧,陆小凤应该快来了。” 陆小凤果然来了,正与上官飞燕对峙。花满楼与李沧海听到他问道:“齐御风又是如何被你骗到的?” 上官飞燕笑了,骄傲得意:“逍遥邪医再厉害,他也是个男人,是个面对着漂亮女人,怜香惜玉的男人。” 陆小凤忽地笑了。 上官飞燕轻蹙娥眉:“你笑甚么?” “我笑你刚才说的话。”陆小凤忍俊不禁。 “我说的话很好笑?”上官飞燕冷笑。 陆小凤摸了摸小胡子,说道:“如果有人对你说,你对上官丹凤怜香惜玉,你会不会觉得很好笑。” 上官飞燕一怔,半晌,神色惊异:“你是说……” “陆小凤。”李沧海突然出声,冷冷地横了他一眼,“你话太多了!” 上官飞燕惊惧地看着从暗处走过来的两个人,瞪大了眼:“你们,你们怎么会到这里来?”她已经明白了,这一切都是陆小凤几人设计好的。 花满楼平静地道:“我并不想要我的朋友为了救我而去杀人。” 李沧海但笑不语,一副事不关己的模样。 上官飞燕最终被他们放过了。 陆小凤叹息道:“我知道有人一定不会放过她。” 花满楼问:“谁?他的情人?” 陆小凤摇头:“不是情人,他是个无情的人。” 李沧海忽然插嘴,淡淡道:“做错事就要受惩罚,无论谁做错事,都得付出代价。” 花满楼看向她,问:“你对她做了甚么?” 这人很了解自己啊,李沧海微笑:“我陪她演一场戏,她总得支付些代价吧!”也不吊胃口,“她为了引我上钩,自己服食了毒药,我帮她解了毒,不过一个月后,她的武功会全部散去。” 陆小凤摇头:“你这功夫恐怕白费了。”说着又笑了,“李沧海,你装男人真装上瘾了啊,都有女人想着勾引你了呢!” 李沧海轻哼一声:“怎么,陆小凤你嫉妒了?” 花满楼则是好笑地摇头,想到先前乍一听到这件事,真真是哭笑不得。 “我有甚么可嫉妒的。”陆小凤笑嘻嘻道,“我可是担心你。整个江湖的人都晓得逍遥邪医是个男人,等你哪天想要换回女人,到时候恐怕没人会相信你的身份。” 李沧海不屑道:“那又如何?我便是我,想装男人还是做女人,都随我高兴。” 三人边走边说着话,花满楼忽地出声:“有血腥味。” 陆小凤顿时收起嬉笑的心情:“甚么血?谁的血?” 李沧海淡淡地说道:“上官飞燕的。” 果然,三人走过去时,发现上官飞燕已经被隔断了喉咙,血液还是鲜热的,显然死了没多久。她的神情是惊讶和恐惧的,显然她想不到杀她的这个人,竟真的能下得了毒手! 第16章 十六章:自有天公断 上官飞燕死了,霍天青也死了,青风观被大火烧为灰烬,至此时,陆小凤不得不心痛地确定了某个猜测。 李沧海随着陆小凤与花满楼来到了后山的小楼,然后见到了霍休,这老头是陆小凤的忘年之交,也是青衣楼的总瓢把子,更是策划操控这一桩阴谋的幕后黑手。 这个人极度吝啬贪财,于是利用霍天青与上官飞燕杀害大金鹏王,又设计爱管闲事的陆小凤除去了独孤一鹤和阎铁珊,只为谋夺金鹏朝的全部财宝。 但陆小凤是个聪明人,尽管他心甘情愿地上当了,最终还是查出了事情的真相。 陆小凤叹息地问:“你有把握杀了我?” “我没有,”霍休悠然地说,“我只不过有把握能要你死在这里。”说话间,一道巨大的铁笼落下,罩住了他的人。 陆小凤皱眉,不解地问:“你为什么要把自己关在铁笼里?” “这里唯一的出路就在我坐的石台下面,等我出去后,一定不会忘记封死这条路。”霍休得意地笑,兴致盎然地扫视着铁笼外的三人,“等我走了后,这里唯一能吃的东西,只有你和你的朋友们身上的肉,唯一能喝的就是你们自己的血。” 可惜,他失望地发现,那三人丝毫没有惊慌失措,他们表现得太镇定淡然了,也许他内心里不是不惶恐的,嘴上便愈加狂放地说着吓唬人的话。陆小凤配合着他,有来有往,字句针锋相对。 李沧海漫不经心地抚着腰间雪缎,九尺的寒绡,即使隔了铁笼,想要杀死或捆住霍休,亦非难事,不过眼下没必要,她乐得在一旁看戏:人在最得意的时候受到致命一击,显然更加有趣。 四四方方的一个石台,霍休端正地坐在上面,得意忘形的表情忽是收敛,脸色尽显灰暗惶恐,豆大的汗珠自他额头粒粒滚下。 陆小凤奇怪地眨眼,问:“你为什么还不走?” 霍休紧握双拳,气急地瞪着陆小凤:“你……你……”没有说完,他已然晕了过去。 李沧海哈哈地笑了。陆小凤有些怔然,刚想询问她,就听到有人叹气了,叹气的人是从外走进来的老板娘与上官雪儿。 “看来你说的不错,”上官雪儿对老板娘说道,“这个人果然有两手。” “所以他才是独一无二的陆小凤。”老板娘笑道。 霍休没有想到,他的机关被人暗地破坏了,结果被困住的人竟然变成了他自己。老板娘不得不感慨:“你这最后一着实在妙极了。” 陆小凤笑,得意地道:“这一着就叫做‘请君入瓮’。” 闻言,李沧海斜瞥了他一眼,不屑地扯了扯嘴角。 朱停打开了机关,霍休被关在了铁笼里,其他人皆大欢喜地出去了。花满楼这才问向陆小凤:“你用的究竟是甚么法子?为什么不肯告诉他们?” 陆小凤巧妙地回答:“因为我也不知道。” 花满楼愕然。 “你知不知道为什么坏人总会在最后关头功败垂成?”陆小凤煞有其事地发表高论,“因为老天早已为他们准备好最后一着,在那里等着他们。” 花满楼若有所思:“所以你说的最后一着是天意。” 陆小凤道:“不错。” 花满楼笑了,转而看向李沧海:“沧海你怎么想的?” 李沧海淡然道:“所谓‘天欲其亡必令其狂’,总归有几分道理的。”她模糊地记得似乎是有人暗中破坏了机关总枢,但归根结底,霍休的下场是因果使然,说是天意不为过。 “花满楼,你这是不相信我啊。”陆小凤不满地嚷道。 “嗯,”花满楼认真地回,“我原本是不相信的。”言下之意,他是因为李沧海的说法,才相信了陆小凤。 陆小凤苦笑,叹声道:“为什么我说真话的时候,别人反而不肯相信呢?” 李沧海嗤笑一声:“若一个人总被质疑,他就该好好地反省了。” 花满楼笑着颔首,于是陆小凤更加郁闷了。 “诶,李沧海,”陆小凤总是开朗乐观的,一点烦闷很快就忘了,“你刚才怎么没用生死符,我原先可担心了。” 李沧海嘲笑道:“你可真是好心,霍休害了那么多人,你还这般担心他的生死?” “非也非也。”陆小凤摇头感慨,“是你那暗器太过吓人了,你真用上了,就算是罪不可赦的大恶人,但凡别人看到他们经受那般苦楚,都可能会忍不住原谅他们的罪行。” 闻言,李沧海失笑,继而淡声解释:“你当生死符是甚么,想用就用?他霍休还不配我费这心思。”世上恶人不说有千万,至少不下数百,她可没那么多正义感,“再说,暗器者,失了光明正大,我李沧海最不喜欢鬼蜮伎俩。” 陆小凤若有所感,稍刻是满意地笑了,朗声说道:“果然我‘四条眉毛’陆小凤的朋友就是磊落正直啊!” 大抵是猜测出对方问话的用意,李沧海轻笑,戏谑地问:“我怎么只看到了两条眉毛呢?”没猜错的话,这应该是西门吹雪的手笔了,便忽地有些好奇,她至今还未见到过“剑神”真身呢! 花满楼好笑地摇头。陆小凤苦了一下脸,遂又开怀道:“胡子就算被刮光了,总归还是能长出来的。” 一桩案子破了,几人十分轻松,说笑着出了小楼。李沧海看到一个摘菜的老太婆路过,她的视线落在对方裙下隐约露出的红色鞋子,红鞋子上面绣着猫头鹰,记忆里模糊不清的剧情陡然清明了几许。 上官雪儿气喘吁吁地跑来问:“你们刚才有没有看见一个人走过去?” “只有个摘菜的老太婆。”陆小凤回答。 上官雪儿眼神发亮,直说那婆子是她姐姐。陆小凤丝毫不信:“我不会再上当的。”便拉扯着花满楼走了。 李沧海走在他们身旁,回头看了眼失望的小姑娘,忽地开口问:“为什么你们不相信她?”其实对上官雪儿,她有几分好感的,若非对方根骨不佳,不适合练逍遥派的武学,她也许会考虑收她为徒的。 陆小凤回答:“她就是个爱耍人的小狐狸。” 李沧海恍然道:“看来她与你陆小凤很相像啊。”这算是,同性相斥吗?她暗笑地揣测。 “诶,李沧海你这是甚么意思?”陆小凤略感不满。 花满楼笑了,问少女:“沧海好像挺喜欢上官雪儿。” “可惜她不适合入我逍遥派。”李沧海坦然承认。 陆小凤夸张地松了口气:“还好你没真做这种混事。” 花满楼记挂着李沧海先前的话语,问:“你相信上官雪儿说的是真话,上官飞燕并没有死?” “我只发现,那个摘菜婆子穿了一双绣着猫头鹰的红鞋子,”李沧海淡淡地解释,“上官飞燕也穿过一样的红鞋子,不过上面绣的是飞燕子。也许,是巧合。” 大家都是聪明人,立时明了她的意思。陆小凤恍然大悟:“原来是那老太婆破坏了霍休的机关吗?”便是困惑,“看来上官飞燕还有甚么特别的身份啊……红鞋子到底是些甚么人?” 李沧海不语,原著她本没看完,如今很多事情更是记得不清楚,不过她对那甚么红鞋子隐约有些反感,无论甚么缘由,随意地滥杀人都让她觉得排斥,实际上《陆小凤传奇》中的女人,她大多不太喜欢。提点红鞋子一事,她不过是顺势而为,没有具体的目的,只是以防万一,别让朋友们遭了女人的黑手。 回到客栈时,李沧海有些意外地看见了西门吹雪。 “西门吹雪,”陆小凤笑得别具意味,“孙秀青还好吗?” 西门吹雪淡淡地应了一声,目光落在了李沧海身上,肯定地说了句:“你用剑。”他说话时,波澜不惊的眼神里隐露一丝战意。 花满楼轻蹙了一下眉头。李沧海则是意外了一下,继而想到这人的功力与对剑法的热爱,便是释然:“我确实会剑法。” 西门吹雪语气冷漠:“你剑术高超,与我有一战之力,为何又弃剑?” “利刃伤人必见血,我却不喜杀人。”李沧海淡笑,“所以我会剑,而不用剑。” 当年师尊知晓她不喜见人血,不喜近身打斗,便选天山雪蚕丝、寒钢精髓、腾蛇筋和软玉骨为她锻炼了寒绡绫缎做防身武器,而她又喜爱剑法,故用绫缎所耍出来的招式是为剑招。在逍遥武学的基础上创造出“六冲臧否”十二路招式,适合掌、指、拳、鞭、棍、刀、剑等,她便以“万变不离其宗”之理,演绎出“盈冲二十四剑”的剑招。 陆小凤眼见不妙,帮着打哈哈道:“我说西门吹雪,你该不会想要与她比剑吧,别看她一身男儿装,其实人家可是正儿八经的娇姑娘。”心里是一个战栗,这二人皆为他朋友,当真比剑,必然会有死伤啊。 李沧海轻笑。西门吹雪则神色凛然,定定地注视着少女:“练剑的不是女人。” 花满楼这时开口了,他微笑地说道:“西门庄主,沧海并不喜好与人争斗比拼。” 西门吹雪到底没有提出比试一说,淡淡地看着她:“待你修为稳固,我会来找你的。” 李沧海扬眉:“呵,可我没兴趣,想必西门庄主不会强人所难吧,何况我的武器并不是剑。” “剑心不在于表象。”西门吹雪瞥了眼她腰间雪缎,转身离去。 花满楼隐有担忧:“沧海?” 西门吹雪的离去,让李沧海暗自松了口气,她是不怕死,但也不愿无谓送死。与西门吹雪论剑,她不敢自大地认为她会赢。她武功确实高绝,但多体现在纯厚的内功、超凡的轻功以及诡变莫测的身法上,单论剑术还是有所缺失。 “我没事,花满楼。”李沧海安抚道,“我若不愿比试,别人能奈我何?”何况看西门吹雪之意,是要等待她真功大成的,真到那时,她已无所畏忌了。 “这个人,我不喜欢。”言罢,她皱眉又道。 陆小凤戏谑道:“是因为,他说你不是女人吗?” 李沧海摇头:“当然不是。” 花满楼则笑着接话:“我也不喜欢他,他身上的杀气太重了。” 陆小凤无奈地摊手,笑道:“你俩果然绝配。” 李沧海解释:“我倒不是因为他的杀气重,而是这个人让我想起一个我非常讨厌的家伙。”没见到西门吹雪前,她是略有好奇,见了真人,只觉固有印象却是极有偏差的。 “诶,谁那么大本事,”陆小凤好奇地问,“能让你明确说出‘讨厌’的字眼。”认识这么久,除了铁鞋与花满楼,他很少见少女明确地表露出对别人的好恶观感。 李沧海不甚在意地道:“说来,那个人还是我的大师兄呢。”个中缘由,没有细说。 陆小凤作一副了然状,意味深长地瞥向花满楼:“大师兄啊……” 花满楼沉默了下,忽地问:“沧海,现下我要回江南,你准备去往何处?”至于陆小凤,浪子一个,根本无须多问。 李沧海不掩饰用心,笑回:“盛春之际,百花楼的景色想必很美吧?” 花满楼柔柔地笑开了,轻声道:“花开满庭,抚琴弄箫自是一番趣味。” 陆小凤听二人之言,抚了抚嘴巴,也跟着乐了:“再添一个人,和着琴箫,把酒高歌,更是别有风味。” 李沧海取笑道:“可我听花满楼说过,有些人只会唱‘人生得意须尽欢,莫使金樽空对月’这两句,偏偏他毫无自知之明,每每喝醉必然开嗓扰人清净。” 春景明媚,三两知己欢笑成一片。 第17章 十七章:情醉七分意 李沧海小住在百花楼,已有两个多月了。早先惶恐焦躁的情绪,已然慢慢淡化了,公子如玉,温润谦和,她待在花满楼身边,心情是前所未有的平和温宁。 ——以往是心中无物,道法之外无所求,所以淡泊平静;而今正是有所牵挂,满腔柔情充溢,因觉温暖舒心,才让心境愈发地宁和安然。 虽然她还没完全理清心绪,却已经不再故意封闭心门,住在百花楼,自得怡然。每日练功打坐,得闲暇时,与公子或于月下抚琴弄箫,或是闲坐花间共品香茗,逢节遇集,二人会凑个乐趣,偶尔兴致一起,便泛舟于水上,感赏山水风情。 鸿雁声鸣,南有来信。花满楼点亮夜灯,似有所觉地看向阑干旁的少女:“出了甚么事吗?” 李沧海赫然醒神,略是沉吟,道:“是我手下门人,有些事情。”她含糊地说罢,对公子告知一声,“明日我得赶回大理。” 花满楼的语气隐有担忧:“很麻烦?” “不要紧。”李沧海淡笑着安抚,“是我欠下的一段因缘,帮人一个忙罢了。” 见她不欲多说,公子亦不好深究,心情是怅然若失,隐有忐忑,轻问:“那你……回了师门后,还会再下山吗?” 李沧海恍惚了一下,继而笑开,从袖里掏出一物件,三两步走至公子身前,将东西塞进他手心里:“这枚棋子收好了,它可是进我凌波洞的钥匙。” 稍感意外,遂是大大的欢喜。花满楼轻缓地抚摸着足有掌心大的棋子,滑润温凉,想必是材质很特殊,他微微一笑,眉眼唇弯如见春风:“凌波洞,听起来就很特别,是你师门所在之地?”此先,他从未听闻有这一地名,但眼下女子的态度赫然明昭,他自觉得安然了不少。 李沧海颔首:“凌波洞在无量山深里,洞中坐立无量宫,正是我师门弟子落脚地。”无量宫并不大,只是巧用天然洞府,所以在这一年里足以修建完毕,也正是为重现逍遥故所,她才欠了一人因缘,眼下对方求助,她自然不能不兑现当初的诺言。 “我要是不再下山,你若想见我,”李沧海歪头笑言,故作玄秘,“就得找到凌波洞所在了。” 花满楼真的没再追问,笑了笑,柔声道:“我会找到的。”其实他有心想与心上人一同前去,又心有顾虑,担心冒犯了对方师门隐秘,哪里知道,这女子只是不想让他卷入麻烦里。 李沧海闻言笑了,心里有些雀跃与期待。 花满楼将棋子收入囊中,动作竟带着小心翼翼,遂又拿出一件做工精美的玉佩,握住少女柔软的手,将玉佩放到她掌心,轻声细语:“你赠我棋子,我便礼尚往来,送你这一块玉佩。” 李沧海细细观摩着玉佩,心觉这东西定然来历不凡,不提精妙绝伦的雕工,只玉器本身的质地便为玉中极品,便稍有犹豫了。 “收下吧。”花满楼轻声劝说,“这玉佩确实价值不菲,”他坦言道,“不过你师门的钥匙实非寻常,普通的宝物哪能相比?这回礼并未失当。” 李沧海暗自失笑,心道,若这人知晓此间她的师门仅有她一人,又该做如何想法?不过倒没再推辞,公子有这番心意,她何必故作忸怩,就爽快地收下了:“这玉佩做工很好看,我喜欢。”说罢,干脆地系在腰间了。 花满楼微笑,神态间有一种心满意足的幸福光辉。 若是陆小凤在此,定然会认出那玉佩乃是花家家传的宝贝;而这别具意义的礼物,李沧海恐怕定不会这般随意地接受了。 晚间,李沧海搬出小楼里的清酒花酿,又临分别,不免心有感伤,便想畅饮一通。花满楼亦心怀怅惘,与其对饮,酒水一杯杯地入腹,待见少女喝了小半坛,心生担忧,连忙阻止了她倒酒的举动。 “你明早要赶路,莫要喝得太多了。” 李沧海当真没再继续喝酒,只是若有所思地注视着面前的公子,心情是纷杂繁复,离愁别绪在三分醉意的催化下,令人失了两分理智、增了几许心障。她忽地起身,走到男子身旁,然后缓缓蹲下,身体靠倚着他的双腿。 花满楼心中一惊,则是意动神摇。 一份情感,不浓烈,却缠绵难舍,如何抉择?她始终没能想清楚,在六分故意、四分糊涂的冲动下,陡然起了一个念头:情障缘起,不过是男欢女爱,堵不如疏,若是……与这人真真实实地有了鱼水之欢,或许百转千回的愁情伤怀,便能得以了结罢——且谅解一个从不曾体会过情爱之人的异想天开。 率性肆意之人,若是犯了糊涂,又失了理性的掌控,行事难免荒唐冲动。坐凳不高,李沧海直起腰,上身一软,便恰巧地靠在了男子的胸膛。 下意识地伸手环住女子的身体,花满楼脸上微热,心跳有些急促,坐立难安,却在女子一手勾上他的颈脖时,情不自禁地收紧双臂,将人搂抱在怀中。他不明了心上人的想法,但心中有情,难免生出几分渴望。 扯开了头巾,任由长发披散开。李沧海半坐半靠在男子的怀里,鼻腔充斥了清爽中带着花香的气息,凝视着公子俊秀如玉的面孔,昏昏的头脑里迷糊成团,莫名地觉得快活,不由地吃吃笑出声。 心爱的人就在自己的怀抱里,他感受到了柔韧温软的娇躯,嗅着夹杂了药味的皂角清香,还有那湿润的吐息撩拨着他的下颌。花满楼只觉醉得厉害,心神迷乱,听到女子的笑声,柔软地轻问,语气极尽了宠溺:“在笑甚么呀?” 李沧海止住笑,醉意朦胧的眼神,直接地凝胶在他的面容上:“花满楼,你长得真好看。” 花满楼听了,略觉赧然,却又是满心甜丝丝的。他抽开右手,轻柔地覆在怀中人的脸庞上,细致小心地描摹着她的额角、眉眼,温热的指尖在泪痣上停留片刻,然后一点点地往下抚摸。“你也很好看,”他屏住呼吸,摸完了少女的脸孔,遂是温柔地拨弄着顺滑的长发。 李沧海高兴地问:“真的吗?” 公子点头,慎重其事地说:“在花满楼心中,李沧海是天底下最美丽的女人。” 情人眼里出西施。李沧海自是明白,笑得几许得意。 心上人的笑声,不同寻常女子那样清脆圆润,却总有丝丝绕绕的诱-惑。花满楼觉得心里暖暖的、痒痒的,忍不住低了头,轻轻柔柔地亲了一下她的脸。几分试探。察觉到少女没有任何的躲闪后,他又小心翼翼在她的眉眼上细吻。 李沧海呆了一会儿,遂是反应过来了,便真真实实地坐到了男人腿上,然后调皮地撇开头,在对方又一次靠近时,果敢地用嘴迎上他的吻。 花满楼呼吸一滞,如此亲近,让他觉得太唐突了,可唇齿间的温润如是馥郁甜美,让他一时不敢进又不舍退,就这般僵着了。 见他如此,别有目的的李沧海便是主动行动了,伸出舌头,轻轻地舔了舔对方的嘴唇:可惜她经验匮乏,做不来更撩拨人的举动,只能凭借本能,笨拙地含-吮舔-弄。 这样的勾-引却是足够了。心上人就坐在怀里,花满楼难能恪守君子之礼,呼吸不稳,将女子紧紧抱着,急切地吻着她的嘴。 毫无经验的两人,一开始的动作是极为生涩的,磕磕绊绊间,渐渐地摸索出亲近的方式,唇齿相交,涎津交融,吮着咬着,舌与舌勾弄、纠缠,难分难舍。 意乱情迷。 承受着男子温柔又热情的亲近,李沧海有些情动,却也感觉到对方除了亲吻外,双手没有再进一步越矩的动作,便觉得满意,又矛盾地暗恼,勾着对方脖子的手遂是缓缓下滑,落在了他的衣襟处,轻巧地拉扯开领口,缓慢而暧昧地抚摸着。 “沧海……”花满楼猛地按住她的手,离开她的嘴,喘着气息。 婉拒。李沧海忽觉羞恼了,便彻底地放开了,一把挣开他的手,紧贴着他的身体摩擦,嘴上亲吻着他的唇,妖妖娆娆地吐着气:“公子,我这般亲近,你不欢喜吗?” 她的声音天生沙哑,暗沉却极是好听,这般柔声轻问,别有撩人的风情,勾得人心痒难耐。花满楼脸红耳赤,心情凌乱不堪:他爱的女人坐在他身上,豪放大胆地引-诱着他,若说毫无想法,实在是自欺欺人。可是…… 他不由得施了几分巧劲,将女子的举动完全束缚住,轻声低语:“我自是欢喜的。”他温柔地摩挲着她的长发,细细诉说,“但花满楼心悦于李沧海,丝毫不愿伤害到她。” 李沧海忽地一怔,意识渐渐清明,就听他继续说:“我想娶你为妻,成亲之前,不敢稍有唐突,适才已经是冒犯了。”他的声音隐带歉意,柔情似水。 “可是,”李沧海冷淡地开口,似是绝情,“我不会嫁人的,即使是你,花满楼。” 花满楼身形僵硬,继而微微苦笑:“我明白……”他依然柔和地说道,“但无论如何,在花满楼心中,李沧海就是他唯一的妻子。”他抱了她,吻了她,这一番亲热后,他的心里已然下定了这个决定,即使到最后,她可能不会属于他。 李沧海忽觉惶然,听着这人认真庄严如誓言般的说辞,心里陡然生出一分对自己的厌恶。 “花满楼喜爱一个女子,不为一晌贪欢,”公子低声倾诉,眉眼温和,嗓音含情,“而是很贪心地奢求着与她能够天长地久,即使……她不喜欢他。” 李沧海悄然软下身,静静地依靠在他怀里,低声说道:“对不起啊,花满楼……”她的想法与作为,真真是侮辱了这个温柔的男人。其实她所挣扎的一切,与花满楼干系不大,只是恰好因他情起,遂想要由他情终。是她入了情障,害怕误了修行,便自私地想要利用他来破解情劫。 真是卑劣啊…… “不用道歉,”花满楼轻点着她的唇,“是花某有私心,忍不住想要亲近沧海。” 李沧海轻笑了,为这人真挚的感情和包容感动,柔声开了口:“花满楼,我没有,”有些赧然地顿了顿,“没有不喜欢你。我只是害怕。” 他轻问:“害怕甚么?” “情爱最是伤人,情障更是修行大忌,”李沧海毫不隐瞒先前的所思所虑,“可是我偏偏在意了你,所以就自私地想利用你,破了情关。”女子重情,修行之人若真看破情这一关,便得烦忧尽解。“其实是我魔障了。” 卦象所现的迷雾,非指她动情动心一事,而是她此后所做的抉择……现下陡然清明了,便是恍悟。 “李沧海是个懦弱卑劣的坏女人。”她轻轻地说道,“花满楼,我早说过你这样的好心人,很容易上当受骗的。”瞧瞧,她只简单地撩拨了他几回,这人就被她骗走一整颗心。 果然,她是个很坏心的女人啊。李沧海自暴自弃地想着。 心上人的软语温言,让花满楼有些失神。“沧海……”他不由得叹息,满心温情溢于言表,“不是你懦弱卑劣,是花满楼还不够好。”好到让你动情动心却毫不担忧害怕,“我也不觉得自己上当了。”如若是李沧海,花满楼只会甘愿受骗罢! 李沧海笑了,笑容里是清风明月,再无尘垢:“花满楼,是你太好了,好得……”她歪头想了下用词,“让我自觉惭愧,却又不舍得放手。你说,我该怎么办呢?” 花满楼也笑了,温柔坚定地说:“你甚么都不必做,便让我来等你。” “等我……”李沧海喃喃重复。 “等你想好了。”他解释道,“无论沧海做出怎样的决定,我都会支持的。只是我有一个私心的想法。” 李沧海不自觉地问:“甚么想法?” 花满楼亲吻着女子的眼睛,一字一句地说:“我希望沧海永远记住一件事:无论你如何选择,花满楼唯一的妻子只会是李沧海。” 心脏骤然紧缩,生生地疼痛着。李沧海觉得眼圈发热:“我会记住的。”她闭上眼,轻言轻语道,“如果李沧海要嫁一个人,那个人一定也只会是花满楼。但现在……”她犹豫了下,“你让我再想一想,好吗?” 她已经不打算逃离或放手这段感情,可是……真要与人长相厮守,她心里难免有些惊惶。 “好。”花满楼应道,只觉此刻的少女格外的脆弱娇柔,让人忍不住地想怜惜爱护,“莫着急,我不是说了会一直等着沧海吗?” 静靠在男人怀里,胡思乱想了许久后,李沧海蓦然醒过神,不自在地推开人,起身道:“咳,明日一早还得赶路,我先去歇息了!”心中却是大声哀嚎,刚才的自己,实在是丢人现眼,还说了那么多肉麻兮兮的话。这般懊恼着,却奇异地觉得温暖安然。 听着少女慌忙凌乱的脚步声远去,花满楼甜蜜地笑开了,心里是满满的快乐与幸福。怀里好像还残余着少女的幽香,唇齿间仿若还留有那一丝甜美,公子久久地静坐着,恍如失了心神。 第18章 十八章:逍遥凌波间 越过险峻的峭壁,是险陡深邃的天堑;顺着壕沟水流,逆向而行,愈是逼仄;踩着惊险的石林,前方只见一线天,遂闻水声渐响;穿过了一线天,豁然开朗,入眼是气势壮观的瀑布;在两方大瀑布之中,正迎着一线天入口的,陡立了一道耸入天际的神奇石壁;石壁狭缝中有一棵长势骇人、形状奇特的参天古木,古木树根扎在一丛险峭的石林;石林最中央是一则丈余高的石碑,碑上诡谲地竖立了一盘未完的棋局。 “难怪连大智大通都不知晓逍遥派在哪里。”陆小凤站在棋局前,兀自感慨,“这地方真没多少人找得到。”就算能找到,一路山势险峻,林丛迷乱,毒虫遍野,很难穿越抵达这地方。 花满楼笑了笑,深嗅了一口冷寂清幽饱含水汽的空气,道:“很美的地方,真是不负逍遥之名。” “啧,花满楼,别感慨了。”陆小凤取笑道,“还不赶紧拿出钥匙,你不是急着想见李沧海吗?” 花满楼被说得心旌微动,可又几许迟疑:“我们这般贸然来访……” “陷入情爱的人果真是会变笨的。”陆小凤感慨地摇头,叹声道,“李沧海当日给了你钥匙,自然是存了随时欢迎你去做客的想法。” 这般一说,花满楼安心了,拿出半掌大的棋子:“这便是入门钥匙。” 陆小凤拿过棋子,若有所思地观察着那盘棋局,研究了片刻,道:“看来这棋子还不能随意地安放。”说罢,二人就着残局讨论一番。 花满楼对李沧海了解甚深,便由他指定落子的位置,那石盘与棋子间彷如有吸引之力,白子碰上去,便稳稳地落于棋局间,却不见洞门打开,只是棋子仿若活了一般,肆意游走了一番,原先布局被尽数打乱。 “有趣,有趣。”陆小凤愣了下后,抚掌大笑,“看来还得下完一盘棋才行。” 合二人之力,花满楼又熟知李沧海所思所想,没费多久,棋落洞开,石碑赫然从中断裂,拉开了一道方方正正的一丈长宽的大门,而钥匙白子骤地滑落,花满楼耳力敏锐,及时手快地接住了棋子。 走过不长的石道,光线顿然明亮了。饶是见多识广的陆小凤,也为眼前的景象暗自感叹:这是一个半封闭的石穴,幽雅清净、隐现白雾,好似道门仙府,正迎着入口,是一座巨大的天然石柱,石柱之上写刻着“逍遥”,龙飞凤舞的字迹游走着写意挥脱的潇洒,二字下方另题了两行草字诗文。 “此生逍遥天休问,古来万事东流水。” 花满楼眼睛看不见,所以听到陆小凤喃喃念出这一句诗文时,有些疑惑:“怎么了?” 陆小凤说道:“是石柱上的诗文。” 花满楼闻言上前,摸索了一下,可石柱高大,他只能摸得到最底下的“问”和“水”。再要探究时,忽听到有一阵虚浮急促的脚步声靠近,便退回洞口,与陆小凤皆是整肃等待。 “你们是甚么人?”来人是一个七八岁的童子,他有些警惕,又有些好奇地看着二人。 陆小凤笑嘻嘻地开口道:“小孩儿,我叫陆小凤,他是花满楼,我们都是李沧海的朋友,今儿来这找她玩的。” 童子眉头一皱,稚嫩的声音沉下去:“我们这没有李沧海。” 花满楼笑容微滞。 “诶,等下,”童子恍然,看向白衣公子,“你是花满楼?” 花满楼温文颔首:“正是在下。” “那就对了。”童子上下打量了他一番,好似完全放下心来,笑眯眯地说道,“姥姥说了,若是花满楼来了,不必通禀,直接把人领进来,而且还告诫我,务必要像对待她一样敬重你。” 二人皆是微愣。陆小凤试探道:“你口中的‘姥姥’该不会就是逍遥派掌门无量仙姥吧?” “我不知道姥姥是不是‘无量仙姥’,”童子迷惑道,“但伯伯说,姥姥就是掌门。” 陆小凤脸上顿时露出几丝古怪。花满楼则是凝眉沉思。 “你们跟紧我,看好我的步伐,”童子不清楚二人的心思,嫩生生地开口道,“这石穴机关重重,乱走的话会很危险哦。”说罢,他转身朝另一头半敞的洞口走去。 步法精巧。陆小凤与花满楼跟着孩童穿过偌大的石穴后,又逢一石道,沿着蜿蜒石阶步入地底,道中暗沉深幽,壁上荧蓝,发出神秘幽然的光芒,一番曲折,便是一座石闸洞开,眼前陡见开阔。 真是好一片福地洞天!陆小凤不由惊叹:“这简直是世外桃源啊。” 原来这凌波洞根本不是洞,而是一个被四面高耸的山壁环绕围成的山谷盆地。说是山谷,也不完全精确,因着谷底地势多变,不乏山丘林立,甚至有数道瀑流顺着山崖石壑流出,降落于几座平顶小山丘上,遂形成数道小瀑布,瀑布连绵,水浪入潭,连接着溪流,环绕流淌过大半个山谷。 山谷中,零零落落有些亭台楼阁,形态多是简朴,不乏意趣,唯有一座庭院,壮观巍峨,别具气势,坐落在山谷高地,依傍着万仞崖壁。 奇珍异草、怪树诡花。花满楼虽看不到,却能通过嗅觉与感知,了解到这是怎样的一处妙地:“人间仙境,不过如此。”他慨然一笑,只觉心旷神怡。 陆小凤也是喟叹不已,待走近庄院,看清巨大的门匾上的三个字,笑道:“这便是无量宫了。” 童子却没带他们进院子,而是顺着庄院外的石阶继续往前:“姥姥说过,要是花满楼来访,就直接将人带去她跟前。” “哦?”陆小凤兴致盎然地问,“那她现在人在哪里,这又是通往何处?” “演武场。” 说这演武场,也是极其特殊,真是陆小凤从未在其他门派见过的:一道百余丈的铁索吊桥,横亘在几道瀑流与水涧之上,桥尽头,是一座断山形成的巨型平台,平台凹入山壁,呈现环弧状,尤为惊奇的是,三面山壁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了草字,仔细辩读一通,便知那竟是一部部武学论著,粗略扫视而过,这些论著的内容皆为精妙绝伦,单独拿出任何一部,说不准都能惹得一起江湖纷争。 “这逍遥派真是好大的派头啊。”陆小凤摇头叹息。 听了陆小凤的描述,花满楼笑道:“往常听沧海的描述,便知这逍遥派不同寻常。” 说话间,若隐若现的飘渺琴声,合着涧流水声,愈发地清晰明朗了,顺着山崖壁曲折回荡,清远逸趣。一人,羽衣白袍、披发成风,背对着来人,静坐石台中央,写意抚琴。 “姥姥,”童子躬身等待一曲完毕,才是恭敬地开了口,“花满楼携同一位客人来访,弟子按您的吩咐,将他们直接带了过来。” “知道了。”李沧海淡声应道,收拾好琴盒,转身看向来访的二人,笑看白衣公子,“你果真找来了,花满楼。” 陆小凤惊奇地打量了一番女子,就着石台,席地而坐:“我真没想到,你就是逍遥派掌门……无量仙姥?话说李沧海,你难道真是传言那般……” 李沧海淡淡地说:“嗯,我已经一百零八岁了,为永葆少女的青春姿容,每日要喝一升人血,每月要吃一颗人心。” 花满楼笑着摇头,很自然地坐到女子身边。 陆小凤哈哈笑了,眼神奇异地注视着他二人,半晌,叹道:“那日,一个小妖怪欺骗猎户,说花满楼年岁已五十了,那猎户当真信了,便问花满楼这般年轻,是如何保养的,花满楼回答,他每天要吃五十条蚯蚓、二十条壁虎,外加三斤人肉。”说罢,他笑嘻嘻地打趣,“这样看来,你们俩当真是绝配啊。” 李沧海一愣,随即失笑,侧身凝视着公子,眉眼温和。 “言归正传,”陆小凤收起戏笑,“我完全没想到,逍遥派掌门人就是你啊。” 李沧海不再掩饰,只叹:“师尊离去后,掌门之位原是大师兄继任的……但现在,此间逍遥一脉,只存我一人了,师门传承,不能轻忽,我不得不自封掌门。” 陆小凤闻言,自是联想了好一番隐秘,眼神有些歉然。 花满楼则悄然地牵握着女子的手,无声地安抚。 本有些慨然怀念,却见二人误会,李沧海释然一笑:“不必感到抱歉,事情并非你们想象的那般。”继而看向陆小凤,“你这番寻来,想必是为了诏西段家的事情吧?” 陆小凤点头,作无奈状:“没办法,麻烦总爱找上我,”遂是苦笑,“不过现在看来,我陆小凤又被人设计利用了?”若逍遥派只有李沧海一人,段家一事定然又隐藏了内情。 李沧海笑了:“谁让你陆小凤是个出了名的聪明人呢?偏偏,有些人相信你是聪明人,又自认自己比你更聪明。”可惜,机关算尽太聪明,那些人最终是反误了性命。 花满楼则有些担忧,问:“会不会有麻烦?”诏西段家,在这西南颇具势力,逍遥派藏得再深,也敌不过人家整日惦记。 “大抵又是一桩金鹏王朝的恩怨罢了。”李沧海不在意地摇头,“之所以牵连到逍遥派,是我救了那个被暗害的人,我当初要重建门派,需要可靠的人力和足够的财力,便与对方做了笔交易。如今他要回段家报仇,段家老狐狸提心吊胆,又怕当年一些人的背叛,便想先下手为强。” 陆小凤恍然点头:“原来如此。” 花满楼叹息了一声,这江湖恩怨,从来是难平:“可这般累及了逍遥派的名声,不会不好吗?” 李沧海似笑非笑地看向陆小凤:“等陆小凤破了这桩阴谋,我逍遥派的名声自然会恢复的。” “喂,李沧海,你这事做得不地道啊。”陆小凤嚷嚷道,“人家报仇,我跟其中搀和着甚么啊!” 李沧海陈述着:“段文轩离开前,将他弟弟的两个孩子托付与我。大一点的,你们刚才见到了,小的那个,身体虚弱,连床都起不来。”她对陆小凤说道,“我原是没想着拖累你,不过你现在人都来了大理,这事情不解决了,你定然也脱不开身,不如你干脆就好人做到底。” 陆小凤沉吟了一番,问:“你是担心段文轩会出意外?” “他除了一心复仇,没有多少求生之欲。”李沧海淡淡地解释,“我却不想他死,不提那两个孩子要人照顾,段文轩忠实又有才能,我逍遥派正缺这样一个实干的门人。” 陆小凤哇哇叫:“原来你是存了这样的心思啊,我又上当了。” 李沧海笑道:“我忘了说,段文轩有一手极为精妙的酿酒术,人称他为‘杜康圣手’。”说罢,故意吊人胃口,“我这凌波洞里埋藏了他二十年来酿制的佳酿,若是你帮上这一忙……” 陆小凤顿时挣扎了。 “段文轩身体不好,武功不足,但他为报仇布署了很久,我不便阻止,如今只希望他能保住一命,至于你陆小凤想做甚么,我不会干涉。”李沧海轻叹一声,“我拜托你帮忙,亦是无暇顾及到他,那段老头为了拖着我,请来了东吁第一蛊师毒郎三。恰巧,我在年前曾不小心坏了毒郎三的好事,他正视我为死敌,这回也不知他准备做些甚么事。” 一直悠然浅笑的花满楼,顿时神情一凛,捏紧女子的手:“沧海,你要做甚么?” 李沧海安抚地反握着他:“敌不动我不动,我不主动出击,但是毒郎三的毒蛊实在厉害,他练的功夫也极是邪门,所以我不得不提防着。” “我帮你。”花满楼心知多说无益,便果断地决定。 陆小凤一副莫可奈何的模样,调笑道:“诶,我陆小凤最是心软啊,看不得朋友为难受苦。” 李沧海笑了,心中为着陆小凤和花满楼的毫无保留的信任与支持十分感动,便道:“李沧海也不会让朋友陷入两难之地,这段家的事情我自是有几分把握。” 事情虽急,但也不急于这一时半刻,今日段文轩要回凌波洞,恰好可以为几人详述内情,三人便是自得其乐,于这仙境美地畅谈痛饮,李沧海毫不吝啬地挖出几坛美酒,招待起朋友们。 “我说,李沧海,为什么大家都唤你为无量仙姥?”陆小凤喝着酒,摇头晃脑地问起先前的疑惑,“你才几岁,让人叫姥姥,不觉得古怪吗?” 李沧海笑盈盈地释疑:“我救下段文轩后,一时为了好玩,故意自称是一百零八岁的老太婆吓唬人,没想到他真信了,直呼我为仙姥。”她当初只是因着段姓,想起天龙世界里的人,联想到大师姐“天山童姥”之名,突发恶趣味罢了。 闻言,陆小凤恍然大悟,摇头叹息,直对花满楼道:“果然,漂亮的女人总爱骗人。” 花满楼轻笑不语,面朝着女子,眉目间尽是温软柔和,一双黯淡无光的眼眸好似能视物般,脉脉含情。 第19章 十九章:逢险救君郎 这是一个诡秘的山谷,昏晦不明、雾瘴暗生,死寂阴森,丝毫没有活物的生机。忽见密林如是风过,一道白影瞬时掠过机关暗桩,急迅如风,猛现几座茅屋,来人骤然飘落,继而是气势汹汹地劈掌破开门板。 乍然见到公子狼狈地摔在地上,隐忍的面容正诉说着极度的痛苦,李沧海心火大起,在另一人猝不及防时,出掌挥出八成功力,将人击飞到墙角。 “毒郎三,”李沧海面上寒若冰霜,阴狠地斥言,“你找死!” 被重伤的男人,口吐鲜血,却是得意大笑,面容扭曲而诡异:“哈哈……咳,李沧海,你终于来了。”他的目光幽怨狠毒,落在了同样口溢血水的花满楼身上,“看来你真是很在乎你的情人啊!可是,你的情人已经被我做成人蛊啦,哈哈,咳……” 毒郎三被她一掌打得动弹不得,李沧海根本不理会他,只是焦虑地扶起受了重伤而身形难稳的花满楼,听到那人猖狂笑语,便是连忙摸了摸他的脉相,果见其内息紊杂,真气暴-乱,不受控制。顿是心中骇然,她连忙扣握着公子的手掌,试图将自己的内力引入对方经脉,为其疗伤。 “沧海,我没事……”花满楼甫一开口,便控制不住呕出心血,浑身痛得抽搐起来。 “花满楼!”李沧海心慌不已,只是那毒郎三的笑声还在耳边,她不得不强自镇定,小心翼翼地将无法站稳的人,扶到一旁坐下去。 随即,她三两步来到墙根前,一手提起男人的衣服,恶狠狠地低吼:“你对他做了甚么?!” “哈哈哈,”被女子外放的暴虐的真气压迫得口吐鲜血,毒郎三却愈加畅快地笑了,“我做了甚么?哈哈,李沧海你难道不知道我毒郎三最擅长甚么吗?” 李沧海一震,偏头看向花满楼,果然,毒郎三被她伤地越重,这人便会更伤重几分。 “看到了没?”毒郎三诡谲地笑着,艰难地凑近女子的耳朵,声音嘶哑难听,语气轻柔得鬼魅。“你若伤我一分,你的情人就会受到十分的苦楚;你要是杀了我,他也就活不成了。” 李沧海便立时收敛气息,面无表情地注视着神色得意的男人,忽地一笑,出手迅疾,点上了对方的几处大脉。 “你蛊术超绝,”她嫌弃地将人随手丢开,一面快步坐到花满楼身前,一面从宽袖里飞快地拿出十数道金针,嘴上说道,“我怎么可能毫无准备?” 被点着穴道的毒郎三,不能动弹、无法言语,惊愕气急地瞪大眼,瞅着女子巧用金针,解除他给那人下的蛊术:他全然不知这女子竟然会金针过蛊之秘术! 李沧海不再废话,快速地解开公子的上衣,手指间的动作却温柔到极致了,她轻轻柔柔地开口,语气似如劝哄,不经意地带着几许柔情与怜惜:“花满楼,可能会很痛,你忍一忍啊!” 花满楼承受着经脉被绞断一般的苦楚,听到心上人这般小心翼翼的言语,心里又急又痛,便想着给她一个安抚的笑容,却在这时,忽觉潮水般的疼痛陡然爆发,一瞬是神智尽失,迷迷茫茫只好似周身血脉都爆裂开了。 花满楼突地狂吐鲜血,眼、鼻、耳也是缓缓流出血液,惹得正给他扎针的女子心神大骇,几是难以维持神智了。李沧海猛地看向毒郎三,只见那人已然气绝而亡,顿知对方是用了某种控蛊秘术,杀了他自己。而毒郎三一死,过蛊失败的花满楼亦会经脉爆断,气绝而亡。 来不及痛苦伤悲,无心去愤怒后悔。李沧海扔开金针,一手及时按住花满楼的胸口,将真气源源不断地注入他体内,只为护住他的心脉,拖延心脏爆裂的时间,另一只手同时拉开她自己的衣襟,一把抓住藏在衣内的琉璃玉珠,毫不犹豫地扯断绳子。 粗鲁的力道导致细白柔腻的颈脖被丝绳割出了一道细细的血口。李沧海似无所觉,掌心合紧,运功将盈彩的琉璃珠捏碎。玉粉从指缝间滑落,琉璃珠碎裂成几块,赫然显露出一颗拇指头大小的透明圆珠子。 ——玉玲珑,至宝之物,乃逍遥子费尽灵材珍药,穷其一生,炼制成功的唯一一枚灵丹。只要肢体尚全,人身不腐,但凡心脏没有爆裂,哪怕经脉全断,气息尽绝,都能够将人救活的宝贝。 女子将晶莹剔透的珠子塞入自己嘴里,然后俯身覆上公子的嘴,用舌尖灵巧地撬开了男人的唇齿,把丹药送入他嘴里,又将真气转为生息,细致地灌进对方的喉际,助他吞咽并消化掉玉玲珑的药性。 花满楼本还尚存一丝生息,这玉玲珑被他吞服了,又有不断绝的真气,化为生息输入体内,故而不出半个时辰,他已然恢复了几许神智,虽是经脉重创,内息尚不稳,但到底摆脱了死亡的危险。 见公子呼吸恢复了,李沧海顿是松了口气,收回双手,陡觉身子一软,颓然失力地趴到了男子的身上,眼泪就这样出其不意地喷涌而出:差一点,这个男人就死了,还是因她而死!这一瞬,后怕、懊悔、痛苦、爱恋,潮水般涌入胸腔,以摧枯拉朽的气势,碾压着心脏。 如果不是她,如果师尊没有送她玉玲珑,如果她刚才动作慢上一分,如果…… “别……哭……”是花满楼微弱的声音,他吃力地抬起手,沾着血液的手指,虚弱地落在女子湿润的脸颊上,温柔细致的,缱绻爱恋的,擦拭着她的泪水。 李沧海一愣,眼见他的手无力地滑下,连忙伸手轻握着,然后有些欣喜,有些担忧地低声道:“你醒了?很难受吗?”半晌不见对方回复,忽地恍悟了,她连忙坐起身,将躺在冰凉地上的人半扶半抱起,“我带你去疗伤。” ——花满楼重伤在身,还得要她费心费力去救治,现在并不是胡思乱想的时候。 花满楼神智并不清明,只是在被救活的一刹那醒来时,感觉到温热的水滴落在自己脸上,直觉知道是他心上的女子在为他哭泣,恍恍惚惚地觉得心痛和担忧,便迷迷糊糊地想要好生安慰一番。 将人带出茅屋,李沧海发出一声长啸,不到半刻钟,就见一只羽色暗金的巨型大鸟,在空中盘旋一圈后,尖锐地呼啸了一声,俯冲而下。 这只大鹏金翅鸟,正是她用师尊交给他的方法,于昆仑山找寻到并驯服的。只有借助这鸟,才能以最快的速度直达琅嬛福地。 带着花满楼坐上鸟背,李沧海环抱着他的身体,再度运功,一边护着他还脆弱的心脉,一边为他遮挡去高空的寒风。 忽然花满楼开口了,声音极低,恰似梦呓。李沧海一怔,酸痛的眼圈再次发热了,因着她听到这个神志不清的男人在重复着说“别哭”。 这一刻,她觉得以前顾虑的、挣扎的问题,实在是可笑至极。这样的男人,她怎么舍得让他伤心,又怎么甘心放他自由? 求道大忌情障,求道亦非无情。情若有道,自不成障,只要心志清明坚定,她追求的道法与情爱并非不能相容,又何必两相抉择,必得取舍呢? 琅嬛福地,恰如神仙洞府,并不仅是环境清幽雅静。李沧海选择在这闭关,也是因为在石笋洞里,有一处热汤,是为练功养伤祛疾的圣泉。 花满楼虽是性命无忧,但内伤太重,经脉损伤严重,必须尽快地将玉玲珑的药性完全吸收,否则有可能留下遗症,伤筋坏骨,以至于内力减弱,行动不便。 情势严峻,李沧海顾不得犹豫和羞赧,快速地脱去两个人的衣物,扶着花满楼坐进泉水中,她则盘腿坐在公子身后,双掌撑托对方光-裸的后背心,为他运功疗伤。 定而不知时。整整三个日夜,李沧海才疲乏地收了功,这般为人疗伤,于她也是元气大损,幸而有这疗伤圣泉的纾缓,浑身只是虚软无力。而花满楼,脸上恢复了血色,玉玲珑的药力尽得融入他的血脉经髓里,只要安心疗养数月,筋骨之伤再无隐忧,甚至待灵丹妙药的药效全数被吸收了,他的内力会得以精纯提升。 替公子把了下脉,李沧海疲惫的面容上便见几许轻松欢喜,稍事休息,扶着还没清醒的男人靠坐石上,她起身出水,随意地擦拭了下身上的水珠,打开岸旁的箱柜,翻出一件袍子套在身上。先前两人的衣物沾满了血污,全然没法穿了,幸好她重修琅嬛福地后,备置了一些日常所需的物件。 遂又找出一件改制的浴袍,给花满楼穿上,虽然穿在他身上有些小了,总比赤-身裸-体好吧——女子有些后知后觉地红了脸。 李沧海半扶半抱着把人拖上了温玉石床上,找出薄被,为他盖上。静坐着凝视男人的睡容,她不由得轻声叹着气:若非伤得极重,这个人怎么会一直昏睡不醒呢?幸好…… 想到那毒郎三,李沧海是一阵怒、一阵恨,若非花满楼不了解蛊术,若非那家伙的阴险算计,毒郎三哪里能伤到这个人!思及此,她又忽觉一阵自责,花满楼本该没有这一劫难,只是因为与她命运相交集,承了她的因果,才遭受着这般苦楚。 怔怔地发了会呆,李沧海无意识地轻抚着男人平静的睡容,半晌才回神,在花满楼嘴唇上轻啄了一口后,起身出了洞府——她不眠不休地为男子疗伤三日,内力体力亏损极大,在好生休息前,急需要先补充一些食物。不仅是她自己觉得腹中空-虚了,也是想着等花满楼醒来了,不至于连些垫肚子的东西都没有。 谷中,鲜菌野味丰足,此先又备齐了厨具与粮米,李沧海没多久就做好了饭菜粥肴,饱吃了一顿后,将装着山鸡野菌汤的红泥瓦罐埋进残余星火的灶灰里。 第20章 二十章:琅嬛知情深 花满楼醒来时,迷糊之中,就听到靠得极近的平缓呼吸声,遂察觉到女子温软的娇躯正紧贴着自己,神志霎时清明,身体不自然地僵硬了。随即,昏迷前的记忆尽数回归,而昏迷之时,他亦非毫无所觉的。 便是脸红耳赤,却无法掩饰幸福甜蜜,和心痛无奈。 ——心有牵挂,难免惊慌失措,他为此中了那毒郎三的诡计。受伤,甚至险些丧命,他并非不在意,终究看得开,可当心上人为他痛苦落泪时,真真是悔恨又心痛。 现如今,他感觉到身体除了一点虚弱外,毫无重伤的迹象,想到迷蒙之中吞下的东西,知晓那定是极难得的宝贝了,觉得十分懊恼,可一想到女子这般的在意着他,又矛盾地觉得满心的快活。 僵硬的身体,遂忽地放松了。明知道失礼,他情不自禁地伸出手臂,小心地温柔地将熟睡的女子环抱到怀里。这般亲密无间,让一个人的心悸动不已。 同一床薄被下,两人穿得极其单薄,紧贴的身体,能够感觉到彼此的温度。花满楼不免暗恼适才的冲动,可温香软玉在怀,心情不禁激荡,一时又舍不得松开手了。而且…… 耳朵烧了起来。花满楼不由得想起,前几天李沧海在为他疗伤时几次迷糊醒来的情形,温泉池中,他与她赤-身裸-体挨在一起,因着运功不得稍有差错,他便忍着没有打断。 怀中人平稳规律的呼吸,有一种抚慰心灵的力量,花满楼感觉到纷乱的思绪逐渐沉淀下来,点点滴滴的幸福充溢着胸腔,心情霎时安定了,宁静温暖:内心里,他已然视这女子为妻子了。他知道李沧海不愿成亲,他想,他会等着她心甘情愿地嫁给他,若是真的等不到,便宁愿一直一直地守着她。 这般想法,让他越发不愿放开怀里的人了。 因惦记着花满楼,李沧海睡得不太沉,在身体被人轻柔地环抱时,她就迷糊地醒来了,只是消耗太多内力的身子虚软乏脱,让人觉得懒洋洋的,半点也不想动。 花满楼噙着笑,手上轻缓地摩挲着女子顺滑的长发,低声询问:“沧海,醒了吗?”女子醒来时呼吸的一瞬变化,他自是没有错过。 李沧海不自觉地弯了弯嘴,将脸埋在男子宽厚的胸膛上,懒懒地蹭了几下后,慵倦地开了口,语调不经意地带着一丝娇气:“不想动……” 第一次见心上人这般柔弱的小女儿娇态,花满楼只觉心里酥酥软软的,忍不住抱紧她,温声宠溺道:“那便多睡会儿。”有些心疼地亲了亲她的发顶,他自是知道,帮人运功疗伤是件极耗费了心神精力的事情。 伸手环住男人的脖子,李沧海仰起脸,凝望着他温和俊秀的脸庞:“你可觉得还有哪里不舒适?” 花满楼微笑道:“我没事了,谢谢你,沧海。”他有些歉意,“你给我吃的药丸,是不是仅有的一颗了?”能将必死之人救活,不仅能修复损伤的经脉根骨,更甚能够提升人的内力……所谓灵丹妙药,怕也不过如此。 “玉玲珑,天下间只此一个。”李沧海没有隐瞒。 花满楼更觉愧疚:“抱……”歉。他的话没说出口,就被一片温热的柔软,带着女儿的幽香,堵住了嘴。 “勿须道歉,花满楼可是独一无二的。”贴着他的唇,李沧海轻声说着,“这世间能有什么宝物,比得上你的性命!”何况,他这般劫难,本就是受她牵连。 花满楼一愣,继而舒缓地笑了,轻轻地张嘴,含着女子的唇,慢慢地吮-吸,含糊地问:“沧海,我们成亲吧,好不好?”他知道不该问出这个问题,这般要求怕是会让她为难,可是情到深处,难以自制。 李沧海闭上眼,温柔地回应着他的吻,声音极轻地应道:“好。” 花满楼猛地拉开些许距离,小心翼翼地捧着女子的脸:“沧海,你……”心上人陡然变化的态度,让他觉得尤不真实,却无法否认满心的渴望,便不确定地追问,“你真的答应做我的妻子?” 见男人谨慎得近乎惶恐的期待,李沧海顿觉心里酸涩微甜,抬手覆上了他的手背,温柔地笑开了,嘴上道:“为什么不答应呢?你这么好,”她故作调笑,“我若错过了,可不就是让别的女人白捡了便宜?”哪怕是玩笑,仅是想象,她都觉得气闷。 公子惊喜地笑开了,难以矜持,话语里满是甜蜜:“不会有别的女人的。”语气坚定诚挚,“愿得一人心,白首不相离。” 李沧海却又开口,试探道:“可我做不到像传统女子那般,安心守在闺中,一心地相夫教子……师尊于我有重恩,如今逍遥派仅存我一人,师门传承,责任重大……我便是愿嫁与你,也不能与你常住外头。”顿了顿,“你愿陪我守在这与世隔绝的深山里吗?” 花满楼抚着她的脸庞,认真地说道:“花满楼心知李沧海是怎样的女人……但求天涯海角,生死相随。” 见他心意坚定,李沧海心中一动,些许的彷徨不安,终得安宁了,百般纠葛的心思便化作满腔的柔情,诉于言表:“碧落黄泉,两不分离。” 终得心上人的许诺与誓言,花满楼自是心绪激昂,情难自抑,双臂用力,将女子牢牢地环抱在胸怀,俯首,急切地吻住她的嘴,热情深入。 心意初定的男女,一时忘情,激动不已,躺倒在温玉石床上,紧密相拥,翻滚纠缠,愈发难舍难分。幸而在失控之前,花满楼强迫自己清醒过来,勉强地压制着欲念,手上不稳地替女子拉好衣襟。 李沧海随之回缓心神,听着彼此交错的喘息,隔着两层薄薄的衣物,感受到男人身上的滚烫,霎时耳根烧热,难得羞臊了起来——情动的滋味,直教人沉迷难耐,这般悸动,与当日半醉半醒时别有目的的亲近全然不一样。 一时不知所措,李沧海慌乱地将人推开。 花满楼一怔,遂是赧然,以为自己过于孟浪,惊着了心上人,便要开口道歉。思绪纷杂的女子,却是陡然想起一件事,忙道:“你几日未进食,定是饿了吧!我给你拿些吃的。”说着,暗恼自己的疏忽大意。 花满楼没有推拒,爱人的温柔体贴,总归让人觉得快活。他柔笑道:“那便劳烦沧海了。” 煨焖了一整天的山鸡野菌汤,正适合滋补身体,汤汁香浓,鸡肉与鲜菌熬得烂化,入口滑润细腻,唇齿留香。舀着汤勺,花满楼细嚼慢咽,半晌,察觉到一旁专注的目光,稍停动作,关切地问道:“沧海,你怎么光看着我吃?” 李沧海不答反问:“味道好吗?” 花满楼微微一笑:“我从没尝过这么美味的汤羹。是沧海你亲手做的吧!” “是啊。”男人的夸赞让李沧海心情大好,“你喜欢的话,日后我天天做给你吃。”她之前住在百花楼时,饭菜都是花满楼做的,如今一想,心里是开心的,又有些抱歉,总觉得自己把这个人欺负得狠了点。 花满楼弯了弯唇,轻柔地应道:“好啊。”没有一个男人不喜欢心爱的女人为自己洗手作羹汤,遂再度说道,“你也吃一点吧!” “不饿。”李沧海摇头,“我看着你吃就好了。”她越看越觉得,这个男人的每一个举动,都让人觉得赏心悦目。 看来自己真是情根深种呢!她有些自嘲又隐觉满足地暗想。 花满楼也没再劝说,拿起汤勺,继续吃了起来。 花满楼用完餐,李沧海又仔细地为他把了把脉,确定他除了一时虚弱外,没有任何遗症后,完全放松了心情。公子饱食一顿,意欲起身走动几步,这才猛然想起,自己只穿着一件袍子,不由得心生尴尬:“沧海,我的衣服……” “你的衣服都弄脏了,”李沧海不甚在意地说,“我刚洗干净了,正晾着,还没晒干。”又道,“你虽是无大碍,但这几天还是不要起身。这温玉石床,极为养身。待我内力恢复了,还得要再为你运功疗伤。” 见如此,花满楼不自在了一下,便又释然了,转而问出疑惑:“这里似乎不在凌波洞?”他在凌波洞也住了几天,谈不上极熟悉,倒也了解到几分。 李沧海轻声道:“此乃琅嬛福地,原是我派掌门闭关之所。”当然,她说的是那个世界的,不过情况复杂,没必要解释得清清楚楚,“这里的温泉,对疗伤练功大有助益。所以这几个月,你便与我暂住这里。” 想到将来与心上人朝夕相处的情形,花满楼不由得开怀,笑道:“都按你说的。”忽地记起了被他们遗忘的陆小凤,心里有些愧疚,忙又道,“诏西段家……” 李沧海解释道:“陆小凤来了信,说事情已经解决得差不多了。”笑了笑道,“段文轩与段家恩怨了结,他为人能干可靠,往后再收几个门人,有人坐镇派中,我便不须长年守在凌波洞,届时,你若想去哪,我便陪同你一起。”先前说长守在深山,自是虚夸了。她有心传承师门,但不强求要怎样光耀门派,逍遥派不讲究世俗名利,能保这一脉武学道义不断绝便足矣。 花满楼心有感动,忍不住将温言软语的女子轻拥入怀,缱绻低语:“你我能在一起,怎样都好。” 李沧海轻倚着男人的肩膀,双臂环过他的腰背,听他这般说道,心里是暖暖甜甜的。 第21章 廿一章:福地两心浴 幽旷石洞,水声沥沥,云蒸雾缭,烟波轻荡,身无寸缕的男女坐于热泉之中,闭目相对,神情肃穆,不见狎昵,二人双掌相抵,合撑于一起。良久,女子收功,长舒一口气后,缓缓地睁开眼。 “沧海,你还好吗?”男子有些担忧地问,明明不能视物,此刻却不敢睁眼。 李沧海探了探男子的脉相,清浅一笑:“我没事。”继而语带欣喜,“看来玉玲珑的药力已完全被你吸收了呢!” 花满楼倒是不为突然增多的精纯内力而欢喜,一想到心上人为他这般劳心劳神,便觉牵挂不舍,知晓她是累极了,有心想要将人抱上岸,又不得不顾及彼此赤-裸的状态。 如前几次一般,李沧海先出了热泉,穿好衣袍后,疲软无力地趴到温玉石床上休养;花满楼等女子离开了,才上岸穿戴起来。每每疗伤后,他的精神气总是充足的,便是坐到床边,为女子盖好被子,轻拍着对方的背,哄着人入睡后,复又离开石洞,进一旁的玉璧庭楼里,准备起二人的晚膳。 又过三五日,李沧海损耗的元气才慢慢养回。两人住在这洞府足有一月多,总是重复着疗伤、运功、休养,至今日,她这才有闲心,领着公子玩赏着谷中风景。 花满楼笑着感慨:“神仙洞府,亦不过如此。” 李沧海自豪地颔首:“故而才叫‘琅嬛福地’。”她牵着男子的手,沿着一条险道,缓缓而下,“穿过这地下洞穴,便能出去了。” 男子侧耳细听,略有惊奇:“这洞穴,是在水底?” “是啊,”李沧海笑答,“洞穴之上,有瀑流深潭,是为剑湖。我年幼时,师尊常在剑湖旁,指导我的武艺与道法修行。”言语中,有些许怀念。在遇到花满楼前,师尊是她最重要的人,或许,她执着于道,今又坚持重建逍遥派,到底是牵念着早已离去的人罢! “尊师很是喜爱你。”花满楼若有所思道。 “是啊。”李沧海微叹,“师尊寡情淡泊,却是极偏爱于我。我的武器和玉箫,皆是他亲手锻造的;我不喜欢与师兄姐待在一处,他便让我住进琅嬛福地;待他离世,又心寄我的安危,便将唯一一枚玉玲珑赠送与我……” 听出女孩话语里的伤怀,花满楼轻轻地揽着她的腰肢,柔声安抚:“你师尊既是不在了,便由我来照顾你,可好?” 李沧海不是多愁善感的人,愁绪来得快去得急,听了男人的话语,失笑嗔言:“我都答应嫁给你了,你不照顾我,谁来照顾我!” 花满楼闻言心喜。任何人面对情爱,都少不了会惶恐不安,何况他是瞎子这一事实,说甚么照顾别人,有时候难免自觉不够底气,心有萎靡。 “货物既出,概不退还。”李沧海调笑道,“你就算反悔也迟了。”语气幽幽然,似有威吓,“你若敢辜负了我,我必然要与你纠缠不休,那些报复的手段,定是你无法想象的。”逍遥派弟子是率性肆意,但一旦涉及情爱,往往偏执病态,无不是不死不休。 花满楼温润笑开:“我已修书回花家,想必爹已经开始着手我们的婚事了。”言罢,他紧握着女子的柔荑,“山盟海誓,你不一定相信,花满楼只能空口矢言,此生此世,必不会错待于你。” “我是不信山盟海誓。”李沧海淡笑,“可我相信花满楼的每一句话。”说罢,忽然觉得满身不自在,一涉及情爱,再精明的人都变得黏糊,便是僵硬地转移话题,“嗯,这里清幽雅静,我想听你弹琴。” 突兀的要求让花满楼微愣,随即他笑应:“好啊。” 剑湖畔,秋色如衣,涧水玲琅,和着清越的琴音,偶有箫声低回,相映成趣。一曲琴箫合奏罢,道袍女子忽地起身而立,对华服公子道:“花满楼,你想不想听我跳舞?” 花满楼略感意外,继而是快活地笑了,抚琴的手指遂是变换,旷达清逸的曲乐转而是婉转缠绵。李沧海抿嘴一笑,便是轻轻地旋转起身体,手臂摆动起来,脚下舞步翩跹。 陡然想起前世听过的一首歌,曲调歌词简单,她竟是记得很清楚,不自觉地唱出声:“一样花开一千年,独看沧海化桑田;一笑望穿一千年,几回知君到人间;千载相逢如初见。” 李沧海沙哑的嗓子,比不得上官飞燕的婉转动人,听在有心人的耳里,却是这世间独一无二、最美丽的歌喉。花满楼噙着笑,听着女子的歌,转变曲调,拨弄琴弦,和着这一首情歌。 “我跳得好吗?”一舞完毕,李沧海倚着男人坐下问道。 “很好看,”花满楼轻柔地回答,“也很好听。” 李沧海笑盈盈地追问:“你是故意说得好听的糊弄我吧?我可是从没跳过舞的。” 花满楼转过头,黯淡的双眼似有幸福的光彩:“并非是糊弄你的。”舞蹈与歌曲,都是人表达情感的手段,他看不见,却听得分明,那舞步与歌声诉说着怎样的情感与心情……美好得足以打动他的心灵。 李沧海没再故意为难人,靠着男子的肩膀,轻轻地诉说道:“这舞,是我曾有一次看见二师姐跳过的。我有说过没,二师姐是我的亲生姐姐。那时候啊,她与大师姐、大师兄,三人感情极好。他们一个弹琴,一个唱歌,一个跳舞,好不逍遥快活的模样,有时候我远远地观望着,都觉得羡慕嫉妒……可是后来呀……” 花满楼静静地听着女子讲说起师兄师姐间的爱恨情仇。 李沧海说的故事,有些是已经发生了的,有些是记忆里小说中的:“师姐反目为仇,师兄左右摇摆,辜负了她们两个人……我见他们的样子,一边觉得大师兄的行为令人厌恶,一边觉得师姐们可怜可笑了,所以那时,我总想着此生绝不尝试男女情爱。”哪料,世事无常,她遇到了这个男人,终究不能免俗。 李沧海悠悠一叹:“如今我好像也能体会到两位师姐的想法了,以前是我想得太过轻巧了。” “沧海,我不是你的师兄。”花满楼坚定地说道,“你亦非是你的师姐。”所以,结局定然也不相同。 女子微笑:“我自是信任你的,只是回想起以前那些事情,有了另一种感想罢了。” 花满楼不再多说,道:“我再给你弹一首曲子。” 古声淡远,道尽今人情。李沧海听罢,喃喃道:“凤求凰……吗?”忽地笑开,“花满楼,我可不是卓文君。” 花满楼低笑:“我也不会是司马相如。” 二人在琅嬛福地隐居了一段时日后,便回了凌波洞。段文轩了结了段家的恩怨血仇,有两个孩子的羁绊,不再心存死志,李沧海得偿所愿,将人留在了逍遥派。 花满楼虽是伤愈,却没有离开,果如当日所言的,陪在李沧海身边,甚至到了年底,他也没有回江南与家人团聚。李沧海有些愧疚,花如令六十大寿时,她看得分明,这人很重视家人的,可如今她与他谈婚论嫁,这世间到底讲究礼教,一个女子怎能在婚前就跑去男方家过年?她虽是不在意外人的眼光,却不得不顾及花家人的想法。 花满楼知道她的想法后,只是轻声安抚道:“别多想,我已经修书与爹说明了缘由。你无亲无故,我总不能留你一人孤单地过年。”虽有段家叔侄,但到底下属门人不同于亲朋好友,“不过,等我们成亲了,每年年底一起回本家过年,可好?” 听着男子温和的嗓音,李沧海有些失神:“好。” 至大年夜,凌波洞格外的热闹,因为有不请自来的陆小凤,令李沧海意外的是,司空摘星竟然也跑了过来,转而想到对方的身份,她顿是明悟,倒也不甚在意,说来除了花满楼有家可归,其他人都算是浪子一个,大过年的,她不介意收容一下朋友们。 陆小凤倒是好本事,不知从何处弄来了几扎烟火,酒足饭饱后,他跑到一处山峰点起烟火,让幽寂的深山平添了几分热闹。闹过一通后,他与司空摘星打打闹闹地离开了凌波洞,直说这里太沉闷无趣了,还是去热热闹闹的大理城耍玩一把。 “我听段文轩说,陆小凤在大理城结识了好几位红颜知己。”听着那二人笑闹远去,李沧海若有所思道。 花满楼轻笑:“陆小凤的女人缘总是很好。” 李沧海转头看向他,故意问:“你很羡慕他?” “呵,”知晓这女子爱跟他斤斤计较,花满楼不在意地回答,“我不羡慕他的女人缘,就像我不羡慕他招惹麻烦的能力。” 李沧海也觉好笑:“这倒是,他遇到的女人,每一个都会为他招来许多麻烦。” 言罢,女子眼波流转,软软地趴到公子的怀里,幽幽地问道:“那,花满楼,我也是女人……你觉得遇到了我,也是一桩麻烦吗?” 嗅到女子身上的酒气,花满楼耳根微热,有些无奈地抱着人,他爱的人行事率性不羁,情定之后,兴致一起就会故意撩拨他几下,尤其每每喝了酒,总要痴缠半天,偶有几次他险些把持不住了,反复无常的某个人又突然抽身,极其无辜的模样惹得他哭笑不得。 “沧海,”他叹息着抱着女子,以防她坐得不稳摔着了,好声好气地问,“你呀,又故意闹我了,看我的笑话很好玩吗?” 公子的声音温润好听,尤其这种无奈宠溺的语气,总让人感到被爱护的安心。 李沧海吃吃一笑,醉意朦胧的眼睛里是些许柔情与几分认真:“我这回并没有闹你……”她轻声说道,“陆小凤告诉我,你送给我的玉佩是你的家传宝贝,”说到这,她忽有一丝得意,“他说我收了连心锁,就表示答应了与你长长久久……”又轻蹙眉头,“可你当初给我的时候,我并不知道这层意思,还当自己贪了你的便宜。”哪知是这人变相地占了她的便宜。 “原来你早就认定了我呀!”李沧海笑开,眼眸晶亮。 花满楼眉眼柔和,道:“沧海你不是早知道了吗?” 或许在这女子第一次来小楼避雨时,他便隐隐在意了,也或许是在极乐楼中重逢后,他对她就莫名地上了心,然后在相处中,渐渐地失守了一整颗心,即使再遇到其他娇俏可爱的女孩子,他也满心满眼里只有这一个人…… 李沧海轻轻地吻了吻他的唇:“我也认定了你,所以花满楼,”她略觉赧然,“你若是想要的话,我不介意……” 用吻阻断女子的话语,花满楼低声道:“可我介意。我不能为了一己之欲,伤害了你。” 言语简单质朴,却让李沧海莫名地感动了。她环抱着他的脖子,闷闷地道:“花满楼,我以后不欺负你了。”好吧,她其实也并非故意存心戏耍对方,她向来是想到就去做,没甚么矜持的想法,但每每真到最后,又可耻地退缩了……想来,她这性子实在恶劣了,也亏得花满楼能受得了。 花满楼但笑不语。情人眼里出西施,李沧海性格反复无常、行事肆意妄为,他却认为这般率意随性,着实可爱,倒是没真的觉得为难……他不愿在成亲前,做出越矩的事情来,但私心里,对心上人的撩拨逗弄,何尝没有几分享受与期待,只是到底太在意爱人的感受,不愿委屈了对方,故而每每亲热都刻意保留了一份清醒。 第22章 廿二章:武林风不定 花满楼和李沧海的婚期终于定下来了,今年十月十六,是为黄道吉日,两人将在那一天行礼成亲,距今尚有几个月的时间。 李沧海随着花满楼回到江南,可还没享受几天安稳日子,就听闻江湖上又出了一桩惊天奇案。作案的祸首是为“绣花大盗”。这绣花大盗,武功高强,行踪诡秘,短短一个月内,单枪匹马犯下六七十件大案,出尽了风头。这恶人之所以被称作“绣花大盗”,是因为他在作案时还绣着花,最骇人听闻的是,他绣的不仅是花,他还要绣瞎子。 日前,东南王府丢失了十八斛明珠,总管江重威亦是被绣花大盗刺瞎了眼。 花满楼带着李沧海去苦瓜大师那吃素斋时,恰好听到苦瓜大师对众人讲说这一桩案子,苦瓜大师是六扇门总捕头金九龄的师兄,自然对案件的起始经过知晓得甚为详细;他配合着金九龄,故意在人前说起案子,为的是用激将法设计陆小凤帮忙破案。 陆小凤果然中了计,花满楼也表示了要参与帮忙,惹得几人都觉意外,毕竟花满楼与陆小凤不一样,他很少主动招揽麻烦。 “莫忘记我也是瞎子,瞎子的事我怎么能不管?”花满楼这般解释。 李沧海横了陆小凤一眼,冷哼了一声,想到这人和金九龄一口一个“瞎子”,心里十分不痛快,尤其在她心知其中一人是绣花大盗的情况下,更添了几许不满。 陆小凤有些讪然,不好意思地干咳几声。 花满楼毫不在意地微笑,伸手握了握女子的手,安抚着她不爽的心情。 几人分头办事。花满楼与李沧海去找镇远镖局的常漫天和江重威;金九龄去东南王府勘查现场;而陆小凤则拿着绣花大盗留下的红缎子,准备一探神针山庄。 “沧海,”花满楼的感觉总是那么敏锐,他牵着女子的手,轻问,“你在想甚么呢?” 李沧海回神,敷衍道:“我只是忽然想到我还不会绣花……” 这自然是借口。她是想到花满楼先前的话,又心知那绣花大盗的真身,心里恼怒着呢,有心想直接告诉花满楼金九龄的身份,可是又不好贸然开口,毕竟金九龄是陆小凤的朋友,江湖口碑很好,现在她是无凭无据。想要给点提醒,她偏偏记不清具体的细节了,只知道金九龄是绣花大盗,红鞋子被卷入案中,蛇王被人控制利用,还有陆小凤很喜欢的薛冰…… 薛冰?李沧海忽有所感。 花满楼微笑道:“这些小事用不着沧海去做,花家有绣庄,绣娘的手艺虽比不得针神,但也可堪是精湛绝妙。” 敛下复杂的思绪,李沧海笑嘻嘻地挽着男子的胳膊:“那还有哪些算小事?” “沧海只要快快乐乐的,”花满楼柔声道,“做你想做的事情就好了。” “诶呀,”李沧海调笑道,“我这算是钓得金龟婿了吗?”原是随口一说,转而细想,花满楼可不正是现代人嘴里的“高富帅”吗?这般形容套到公子身上,莫名地喜感呢。她偷偷地乐着。 闻言,花满楼好笑地摇头,又为女子言语里潜藏的认定感到愉快,嘴上却是询问:“沧海,对于绣花大盗,你可是有甚么想法?” 笑意减淡,李沧海轻声道:“想法暂且没有,只是有几个疑问。” “甚么疑问?” “其一,绣花大盗作案时绣花,不仅古怪,未免显得多余了,所以这里肯定藏着玄机;其二,绣花大盗是个大胡子,”李沧海一一列举,“显然大胡子是掩饰,那么他在掩饰甚么?其三,绣花大盗一个月作案六七十起,盗取的都是稀世珍宝,那些宝物最后怎么销赃的?还有,听说东南王府戒备森严,进出库房更是难上加难,这里头到底有甚么蹊跷?” 花满楼颔首:“你说的全是疑点,弄清楚这些问题,绣花大盗的身份自然也就真相大白了。所以需要针神薛夫人帮忙检查绣帕,而我们去找江重威和常漫天,然后南下去五羊城东南王府一探。” 李沧海眼眸一转,含蓄提醒:“绣花大盗武功被传得神乎其神,他又刻意掩饰身份,说明他在江湖上颇具名气。” “应是如此。” “一般而言,大盗盗宝多是因为钱财。”边回忆着剧情,李沧海边继续编排道,“绣花大盗极可能是个骄奢淫逸的家伙,如果我们列个高手名录,根据他们花钱的状况一一排除,说不准就能锁定人呢。” 这似乎是笨拙不靠谱的办法。但她可听陆小凤说过,金九龄花钱大手大脚,凡事讲究要第一流的:“不是第一流的酒,他喝不进嘴;不是第一流的女人,他看不上眼;不是第一流的车,他绝不去坐。” 花满楼没就她的提议做评述,只是肯定地道:“沧海已经有了怀疑对象吧。” 李沧海笑了,故作苦恼道:“是呀,按照这法子,首当其冲该怀疑的就是陆小凤呀!” 花满楼失笑,他自然晓得女子并不是真的这般想,不过既然对方不愿说,他也不会强求。 按照计划去找了常漫天与江重威,可惜那二人对绣花大盗讳莫如深,花满楼没能从他们嘴里得出多少线索。 当日威风凛凛、意气风发的东南王府总管江重威,如今变成了一个瞎子,凄凉地住在山野庵堂,整个人颓然绝望、几无生趣。 临分别,花满楼不忍见他如此悲痛,出言安抚:“江总管,莫要忘记我也是个瞎子,更莫要忘记我一直都活得很好!”他说话时,淡淡地笑,整个人恬静幸福。 李沧海凝视着他,心脏陡然疼痛了。 江重威显然一愣,失声大笑,十分悲苦,又仿如释然。 离开笔霞庵,出了紫竹林,花满楼感觉出身旁的女子情绪低落,便心生一丝担忧,停下脚步,牵握起对方的手,询问道:“沧海,你怎么了?” 李沧海无声地摇头,忽想到男子根本看不见,便愈发地难受了。明明花满楼都不在意,她却忍不住心痛:“花满楼……”她轻声呢喃。 公子对她的心情似有所觉,温柔地将人拥抱入怀:“沧海,不舒适的话,别自己忍着。我们就要结为夫妻了,无论有甚么不愉快的,都有我与你一起分担。” 心里顿是一暖,李沧海复又展颜,环抱着男人的腰背,轻悠悠地说:“嗯,往后李沧海就是花满楼的眼睛。” 花满楼心情激荡,没再言语,伸手抚上女子的脸,随即低头,小心地张嘴,含住她的唇,遂是一个缠绵悠长的吻。 山间风清静逸,全无世俗的纷纷扰扰。 追着案件线索,花满楼与李沧海来到了五羊城,金九龄一得到消息,便邀请二人同住东南王府,这位总捕头现如今已是王府的新总管了。李沧海知晓他身份,心里有些盘算,不乐意去王府,花满楼自然不会违背她的想法,二人就在如意客栈住下了。 没到两日,陆小凤与薛冰也来到了五羊城。早先,陆小凤去探望了当地黑道的头目蛇王,从对方那里取得东南王府的地形图,准备夜探王府。薛冰为此与他发生了争执。 陆小凤解释:“若是我们两个人一起去,能活着出来的机会只有一半!” 薛冰无法接受,痛苦回道:“我一个人在外面等你,你叫我怎么受得了!” 陆小凤坚持不要她同行。薛冰大怒之下,骂了一通后,哭声跑出了客栈。 藏在楼梯边的李沧海转身对花满楼道:“陆小凤插手绣花大盗一案,或许已经被对方所知。薛冰这样一个人跑出去,恐怕不安全。我去跟踪她,兴许会有所收获。” 花满楼担忧地拉着她的手,摇头:“我们一起。”他现在可以确定了,李沧海定然知晓一些事,他不追问,但绝不可能放任对方只身涉险。 李沧海愣了愣,笑了:“好罢!你等一等。”说着轻轻挥一挥衣袖,一只极小巧的蛾子,翩翩飞到两人的跟前。 “这是……”花满楼能嗅到一丝浅淡而奇特的香味。 “我在薛冰身上留了‘千日香’。”女子解释,“有了这个追踪蝶,就能找到她。” 花满楼了然,虽觉得女子这般留心薛冰十足蹊跷,却也体贴地不追问。李沧海倒是解释了句:“我也在你、陆小凤和金九龄留了香,毕竟大家要调查案子,难免会遭到绣花大盗警惕,万一对方先下手为强可不妙了。”等保下了薛冰,她打算将这只蛾子送给陆小凤,想必对方能够好好利用一把。 天色已黑,陆小凤去探王府。李沧海与花满楼追着蛾子,寻到了刚和蛇王喝过酒的薛冰,那女孩醉意熏熏的,意识不太清醒,蛇王派来的两个保镖别具目的地将人引到一处幽僻之地,随即溜之大吉。 听着醉兮兮的女人坐在地上怒骂陆小凤,李沧海握着花满楼的手,在他掌心写画了几下后,露出身形,走到薛冰面前:“薛姑娘,你还好吗?” 可惜薛冰浑然没察觉她的存在,又是娇嗔一声:“混蛋陆小鸡!” 李沧海不打算再与醉酒之人浪费口舌,弯腰扶起女人,准备将人带走,便在这时,忽是一阵凌厉的寒意。她一手抱着薛冰,脚尖旋转,道袍将飞来的寒针击飞,遂是甩出寒绡绫缎。 盈冲二十四剑,以守为攻,剑招绵密,在九尺寒绡的舞动下,更见滴水不漏。在李沧海避过来人的偷袭后,花满楼现身,与对方缠斗起来。 点了薛冰的昏穴,李沧海也是上前,帮助花满楼攻向那个人。绣花大盗的武功确实极妙,但论诡谲、论速度,难敌逍遥派武功,而花满楼的武功不拘于招式,吸收过玉玲珑的药力,内力更上一层楼,便是恰恰克制了他的行动。 绣花大盗见势不妙,一个虚招攻向李沧海照看的薛冰,随即趁着她分神,避开花满楼,逃之夭夭。 李沧海不由撇嘴,倒是她低估了金九龄,不过若不是不想让陆小凤伤心,有心帮他看照薛冰,兴许今晚早把那绣花大盗给制服了。 不过算了,破案的事情交给陆小凤吧。 “花满楼,发现甚么了吗?”抱着睡死的女人回了客栈,李沧海问道。 花满楼微笑:“至少确定了一点,绣花大盗是个男人。” “其实你刚才不是拦不住他吧?”李沧海复又问道,语气却是十分肯定。 花满楼怅然轻叹。先前有李沧海若有若无地提示,刚才在缠斗中他又察觉出一些事,心里有些存疑,加之那绣花大盗气势凶猛,他不得不分心顾忌着李沧海和昏死的薛冰,故而一个不留神,让人给逃了。 “以后有事,一定要与我商量,好吗?”回想一番,花满楼突觉后怕,若非他坚持要与李沧海一起,这女子独自对上绣花大盗,又要顾忌另一个人的安全,说不准就要吃大亏了。 李沧海神色一暖,轻道:“我知道了。”武功再高,也敌不过防不胜防的阴谋算计。她这回确实有些大意,往后她不再是一个人了,得要习惯与这人分担问题。 第23章 廿三章:鸾凤成佳配 在李沧海的搅局下,绣花大盗的案子很快破了。陆小凤在花满楼与李沧海的提醒下,逼问了蛇王有关绣花大盗的事情,随后又将计就计,与红鞋子公孙大娘合作,引金九龄入了圈套,最后是人证并具,揭穿了他的真面目,遂是乱斗之中,绣花大盗被剑锋穿透胸膛。 知晓案件结果时,李沧海与花满楼已然坐上了回江南的马车了。这个时候,江湖上最火热的消息,早就不再是绣花大盗了。 “月圆之夜,紫金之巅,一剑西来,天外飞仙。”李沧海躺在花满楼怀里,懒洋洋地问,“不去看看两位绝世剑客的比试吗?” 爱恋地抚摸着女子散披的长发,花满楼摇头叹息:“我不喜欢看人死在自己面前。”那二人相争,最好的结局也只可能是一死一活。于他而言,这般决斗,难以理解,不忍相看,不如自欺欺人,不去正面迎对。“沧海想去看吗?”公子如是问。 “我与那二人所求的道并不相同。”李沧海漫不经心地回。 其实若这场比试单纯的是比剑,她倒有兴趣一看,可惜这其中搀和了太多纷争,谋朝篡位,何等大罪,花家在武林与朝堂的地位格外特殊,她不想让花满楼卷入麻烦。而且,真正的决斗会延后一个月,一往一来,说不准会耽搁了婚期,这可是大大不妙。 花满楼显然也想到成亲之事,淡笑道:“爹来信催了多时,说我们成亲事宜,已经安排妥当了,让我早些回家。” 李沧海听了,心情几许飞扬,又觉可惜,道:“回江南后,我们恐怕有一段日子不能相见了吧?”江湖儿女,便是不拘小节,婚嫁之事亦不能轻忽。执掌逍遥派财政大权的段文轩已经在姑苏城安排了一个庄院,她这次到了江南,婚礼举办前,定是不能再待在百花楼了。 花满楼也是微微失落,随即又笑了:“等成亲后,我们便不会再分开了。” 忽地眼睛一亮,李沧海诱-惑地提议道:“婚期还有两个多月,这一路,我们慢些走,就当游山玩水吧?” 公子也有些心动:“可是……” “花满楼,”双臂勾着男子的脖子,女子妖妖娆娆地开口道,“我舍不得你……” 沙哑魅惑的嗓子,尾音轻轻地拖长,极是缠绵婉转,勾人心弦。顿是心旌摇曳,花满楼忍不住将女子抱紧,身体缓缓倒在马车的竹垫间。 唇齿交缠。湿润的气息,缠绵的温度,有着男人女人都沉迷不已的甜蜜。 车轮轱辘轱辘地响着,声音清泠动听,仿若泉水流过山石。李沧海趴在男人的胸膛上,轻喘着气,闭着眼,侧耳倾听对方的心跳,漫谈道:“你家这马车的车轮声好奇怪啊!” 拥着心爱的女人靠躺在竹垫上,花满楼含笑地勾玩着对方的头发,声音里全是满足:“这车的轮毂材质特殊,滚动时发出的声音彷如泉水流淌,所以便把这马车叫做‘泉鸣马车’。” “这样啊……” “沧海说要游山玩水,”花满楼轻问,“有想好要去哪里吗?” “余杭吧。”李沧海弯着嘴唇,道,“山外青山楼外楼,西湖歌舞几时休。江南名城里,我只有余杭因着种种因缘,没能近去游赏。” “都听你的。”男子温柔浅笑。 两人果然去了余杭,尽兴玩赏西湖美景,全然把江湖上的风风雨雨暂抛一旁。李沧海在外依旧是逍遥邪医的身份,一路上除了玩耍外,倒不曾忘记行医之责。正因此,她意外地收了一位弟子——段家的两个童子虽受她教导过,但只能算是逍遥派门人,并不符合嫡传弟子的择选标准。 李沧海收的弟子是个天资极聪颖的六岁男孩,不仅早慧,性格也是安静淡雅、不失旷达,有几分花满楼的感觉。当然最初时,他引起李沧海注意的是他的名字:苏星河。 “醉后不知天在水,满船清梦压星河。”花满楼摇扇轻笑,赞道,“这确实是个好名字。” 李沧海微笑不语。每个人对过去的事情多少有些记挂,苏星河的名字让她记起前世以及那个世界,再加上对方确实天资隽秀,适合入逍遥一门,便是有了缘分,遂也没有多考虑就收其为徒。 “花满楼,你觉不觉得苏星河和你有些像?”注视着正在练琴的男孩,李沧海突然问向男子。 花满楼略感意外,遂笑道:“所以沧海才让他拜你为师?” “确实是原因之一。”李沧海坦诚地承认,“感觉看到他,就像看见小时候的你呢!” 压下一丝莫名的情绪,男子轻声道:“我幼年时,还是有些调皮好动的。”否则当初不会因为好奇,误入花家密道被铁鞋抓走了。 李沧海思索了半晌,摇头:“无法想象你调皮的样子。”笑言道,“忽然觉得好遗憾呢,没能遇见小时候的你。” “是啊,”花满楼温温笑道,“我也有些好奇沧海小时候的样子。看来以后只有等我们的孩子……”陡觉失言,公子闭住嘴,面色微赧。 “孩子?”李沧海一愣,有些迟疑。 花满楼察觉她话语里的异样,隐觉不妙,有些犹豫地问:“沧海你不喜欢孩子吗?”婚前谈论这话题,有些不恰当,不过他们本是恋人,也有过一些很亲密的行为,况且,他确实很在意女子的想法。 “没有。”李沧海摇头,缓缓笑开,“只是我忘了,咳……我忘了女人还能生孩子。”也并非是忘了,而是她根本没想过自己生孩子的事情。 花满楼失笑,宠溺地轻点她的鼻尖。 “花满楼,”李沧海转而想到对方先前的问题,好奇地问,“我若是不想要孩子呢?” “虽然会觉得很遗憾,”花满楼轻叹,“但沧海的心情是最重要的。” 李沧海有些高兴,又觉得小小歉意:“可,不孝有三,无后为大……” 花满楼笑着摇头,叹息:“沧海,我又让你不安了吗?” “不是。”李沧海连忙回,她只是……好像有点婚前恐惧了。 “若是没有遇到沧海,花满楼兴许这辈子都不会动成家的念头。”花满楼有些感慨,“花家香火自有哥哥们传承,只是爹大概会一直牵挂我了。”便是喟然,“这样想来,我确实有些不孝了。” 见男子微有感伤,李沧海早把一些不安抛到天外了,轻倚着他的肩,柔声道:“你想多啦。我们都要成亲了,以后还会有儿有女,于老人家膝下承欢……” 闻言,花满楼笑得温柔。 说着说着,话题就跑偏了,李沧海问道:“以后孩子的名字让我来取,好不好?” 男子揽着爱人,纵容道:“好。” 不对……李沧海突地反应过来,自己好像想得太远了,不由得暗觉汗颜,嘴上笑道:“诶,怎么我无论说甚么,你都应‘好’啊?” “我相信你。”花满楼理所当然地回答。 心里一震,李沧海不由得咬了咬唇,半晌,幽幽地开口了:“怎么办呢,花满楼?” 花满楼听她语气不对,有些担忧道:“出甚么事……”问题尚未说完,女子突如其来地扑向他,便是展臂接住人,稳稳地抱紧。 “怎么办呢,花满楼?”李沧海再度重复了这一句后,高声说道,丝毫不掩饰情感,“我越来越喜欢你了,喜欢得不得了!” 花满楼略是怔忡,随即缓缓地扬起嘴角,弧线愈见愈大,最后是朗笑出声。 至九月下旬,二人在花家书信的催促下姗姗而回。 彼时,南王谋反一案已经落定,叶孤城在与西门吹雪的决战中落败身亡。可这一切,与李沧海没有没有关系。于她,现在最重要的事情便是待嫁。她现在住在逍遥派的别庄里,花满楼也不在百花楼而是回了花家。 五天后,李沧海就要嫁给花满楼了。 婚宴将于桃花堡举办,江湖上各路英雄好汉再一次收到花家的请柬,陆小凤、司空摘星等人皆已抵达,就连西门吹雪也派人送上一份丰厚的贺礼。 银月高挂半空,花满楼坐在窗边,有些失神,每每想到心爱的女人就要完全属于自己了,他竟像个毛头小子一样,坐立难安、辗转失眠。忽觉一阵异样,他有些讶异地低呼道:“沧海?” 女子越过窗户,笑盈盈地落在他跟前:“是我。” 花满楼无奈地笑,又有些暗喜,忙是合上窗扇,将女子抱进怀里,几许喟叹:“这么远,你怎么过来了?”他们自回来后,就很难见上一面,尤其是他回到花家,逍遥别庄离这里,坐马车足有大半天的路程。 “当然是偷着跑出来的。”李沧海嘟囔道,“段文轩好大的胆子,竟然派人看着我。” 花满楼笑道:“他也是好意。” “可快十天没见到你,”女子声音含情,“我很想你。” “我也想你。”耳根微热,花满楼亦直接诉说起思念。 两情相依,不需过多的言语,拥抱、热吻,深陷情爱的男女,总是难分难舍。当夜,女子缩在男子的怀里甜美地睡了一觉。五更后,花满楼抱着爱人,悄无声息地离开桃花堡,赶着路,将人送回别庄。 遂是十月十六,在有情人的渴盼中,如约而至。 第24章 廿四章:缘定百花楼 迎亲、拜堂,送入洞房;坐帐、压帐,同牢合卺。 盖头早被拿下了,李沧海身着嫁衣,坐在床边,面色红润,含情若春,仰着头,静静地凝望着花满楼的一举一动。 没有人出声。 花满楼略俯身,神态庄重,手上动作是小心翼翼,轻柔地拿下新婚妻子的彩冠,然后替她将珠花、发簪等一一拿下,解开缨绳……少了固定的物件,长发自然散了下来,乌黑油亮,随着昏昏光影轻轻摇曳。 随即拿下自己的发冠,男人坐到新娘的身旁,两人的头发交错到一起,他伸手捻出一绺,将彼此的发丝绾结编制在一起,用彩带系牢,再将缠绕的头发剪下,放到鸳鸯枕底。 交丝结龙凤,镂彩织云霞,一寸同心缕,千年长命花。 李沧海看着花满楼做完这些事,脸颊红晕愈发明显,洞房花烛夜,再是直爽豪放的女人,难免会羞手羞脚。 “沧海……”轻轻撩开女子的长发,花满楼捧起她的脸,贴着掌心烧热的温度,让一颗心鼓噪不安了,那一双黯淡无神的眼睛此刻含蕴了柔情的幸福的光辉。手指一点一点地将女人的面容描画了一遍,他喟然一笑,“你今天真美。”语气是欢喜快乐,又隐含着丝丝的遗憾:如果,他能够看见该多好! 李沧海悄然弯起嘴,浓长的眼睫微微扇动,焦躁的情绪随着男人手指的巡视徐徐平定了。她轻轻地唤道:“花满楼……”忽地一顿,笑声问,“我是不是该喊你‘郎君’?” “都随你高兴,”一只手缓缓地圈上新娘的腰身,公子面上笑意渐开,眉目温软,“娘子。” 乍听这声爱称,李沧海有些失神,明明该觉得肉麻呀,她却只觉得心暖甜蜜,遂是嫣然笑了,她也亲昵地唤了声:“郎君。” 气息交织在一起,两人的脸靠得极近,唇与唇不经意地摩擦了几下,遂是缓缓重合,胶缠不分。一个吻,漫长却清浅,仿若彼此都存着十分的小心。 良久后,男人女人稍稍分开。花满楼细致地吻着新婚妻子的眉眼,抚在她下颌处的手指,慢慢游移,指尖勾勒起女子颈项的线条,滑过细嫩柔腻的皮肤,最终落到了嫁衣的襟口。 李沧海放任着他的动作,今晚,她愿将一切都交给这个珍爱着自己的男人。霞帔脱落,中衣被轻轻扯开,顺着肩背一寸一寸地滑下。 女人的上身只剩下一抹裹胸。 花满楼眼睛看不见,感官却前所未有的敏锐:掌间是细嫩柔软的肌-肤,鼻腔充溢着女儿香,耳朵能听到女子略显不稳的轻喘。一瞬间,心情激荡,欲念翻滚,再难以、也不需要克制了。他再度捧起女子的脸,急切地吻住她的嘴,深入、炙热,不掩渴望。 紧紧相拥的两人倒躺在大红鸳鸯被上。 纠缠,翻滚,温存缠绵。 双臂勾挂着男人的肩背,李沧海完全敞开了身体,急喘着气,嘴中时而泻出细碎的低吟,情到浓时,柔媚轻唤:“郎君……”遂是新婚丈夫真实而火热的有力回应。 彻夜贪欢。 翌日,天蒙蒙亮,李沧海在男人温暖宽厚的怀抱中醒来,对方察觉到她的清醒,便是送上一个爱怜的温柔的亲吻。初尝鱼水之欢的男女,有些食髓知味,忍不住又是一番亲热。 渐渐平复了呼吸,李沧海依偎花满楼的胸膛,虽说赤身而拥过于亲密了,但到底经历过情-事,她已然不再如昨夜那般羞赧。倾听着丈夫稳健的心跳声,又被温暖的气息包容,她感到心中是一片安然祥和,忽地就升出一阵感动与谢意。 “花满楼……”她低声开口,“不,应该改口了。”女子软语轻笑,“郎君。” 花满楼无声地将怀中人搂紧,每每听她这声亲昵的叫唤,便有些情难-自制。 “能够嫁给你,真好。”李沧海浅浅笑道。以前对这段情感的不安,婚前时有时无的焦躁,都在她从男人怀抱里醒来的那一刻,烟消云散了。 花满楼怔了怔,遂也是舒缓笑开:“娘子,能娶到你,是花满楼这辈子最大的福气。” 在床上交谈低语了一会儿,新婚夫妇终于起身了。李沧海穿好中衣后,便拿起男子的外袍,想要为对方穿戴。花满楼一开始不自在地推拒了,却被她一句话阻断了避让的举动:“我是你的妻子,为你做这些是理所应当的。” 李沧海不赞同“以夫为天”的观念,但夫妻的感情需要一些温馨贴心的日常举动来维系保持,没有人该天经地义地一味着要求别人的迁就。夫妻间,理当互相包容,互相关怀。她既然选择了嫁人,自当竭力担当好一个妻子的职责。何况,她为花满楼做些小事,本也心甘情愿。 花满楼微笑着让妻子帮忙打点好衣物配饰,脸庞上是满满的快乐。待李沧海坐到梳妆镜前,他走到她的身后,拿起木梳,仔细温柔地帮她梳理着长发。 妆台调粉黛,画眉弄深浅。 婚后,花满楼与李沧海在本家小住了半月后,复又搬回了百花楼。成亲对于二人的生活,影响并不大,只是感情变得更加融合了,亲热之时不必刻意压制渴望。 这对新婚夫妇,正是琴瑟和鸣,每日弹琴、吹箫,种花、煮茶,闲谈、行走,看书、练武……日子过得自得其乐,除了朋友有难,他们很少参与到江湖纷争里。李沧海依然会研究道法,有时要闭关练功,但不再执着强求,当然她也没曾疏忽对新弟子的教导,逍遥派的事情不算多,她一个光头掌门,要做的就是维持一脉存续。 夫妻二人商定了,此后每年中秋之后待在无量山凌波洞,新年之前赶回江南,陪家人过个团圆节。春夏繁芜,花草生长,他们选择住在百花楼,得了空闲,也便去别处走动游玩一番,顺便继续发扬逍遥医术,救死扶伤。 普通人的日子,柴米油盐酱醋茶;江湖人的生活,刀光剑影了恩怨。 “四条眉毛”陆小凤的传奇传满天下,不断增新;“剑神”西门吹雪的声名愈见显赫,震慑人心;“天下第一神偷”时有传闻,行踪莫测;花家七童的消息逐渐稀落,半隐江湖;“逍遥邪医”齐御风据说回了逍遥派,他的名字慢慢被人遗忘…… 无量山高,凌波洞深,清涧水长。 水岸之畔,有稚子成双,垂髫总发之龄,二人交头凑耳,载笑载言。不远处,华服公子写意抚琴,白衣少妇和曲吹箫。 琴箫合凤鸾,和鸣逍遥间,比翼双飞不羡仙。 -完结- 小说下载尽在http://www.bookben.cn - 手机访问 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